【沙李】似是而非(二)

前言:眼高手低,夏虫语冰。文中所有八十年代大学生活细节都来自各种不靠谱考据和LO主亲爹(。


 

李达康换了个水杯,透明款的。

保温、隔热,关键是能看得清里面装的什么。

他早该换了。

你说官场上下一天到晚面对一群心怀鬼胎不知道各自都在想些什么的老油条就已经够心累的,如今捧个水杯还一天到晚看不透底,甚至保不准哪天被恶心一嘴。

什么事嘛?

就跟程度这事似的,身穿警服,头顶国徽。位置不大不小的一芝麻官,关键时刻愣是给你涂一白鼻梁。

“……所以说啊,咱们政府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在于教育群众,而是在于教育干部。”

送陈老回去的车上,李达康、赵东来、主动请缨开车的金秘书——建国后出生的‘小同志们’,一路歪着脑袋听革命老前辈的谆谆教诲。

“可陈老,”听着听着,就有‘小同志’发问了。

是副驾驶的赵东来。

“教育干部说得容易,您看就程度这样的人,能教育吗?教育了能悔改吗?”

听了这话,陈岩石摇摇头叹气,没答。

于是,赵东来拿起手里的公文包,举在半空里扬得老高,响亮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这种渣滓败类,就只能脱他的警服、撤他的职。不把那口皇粮给他从嘴里夺了,他就不知道我们政府工作之利害。”

‘利害’两字,伴随公文包在仪表盘上摔的一声响,振地有声。听得陈老点点头,点完,却还是又叹气摇了摇。

“您怎么还叹气啊?”

慷慨激昂的一席话,最后得到这种反应。赵大局长是无奈又迷惑。

然而没等陈老捡着话回答。坐在赵东来身后,一直没吭声的李达康,倒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陈老是叹你蠢。”

 

“陈叔叔是叹你蠢。”

听完了身边人关于电话里不知是何方神圣的‘陈叔叔’一直叹气的疑惑,李达康瞅了眼传达室外已经漆黑的天色,觉得今天没能提前去成阅览室真是大错特错。

现在肯定没位子了。

这么一想,就想起昨夜才看到一半的《小逻辑》。刚进校园没多久的达康同学懊恼地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自己的大意,然而某个大学里呆了整三年的人却还沉浸在电话的内容里。

“助人为乐,我一片好心。都是认识了三年多的室友,怎么可能趁我给他们打水的时候偷王阿姨给我做的咸菜。达康,我不赞同你的看法。”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有理有据得李达康就觉得脑袋里仿佛进了个炮仗,恨不得把这炮仗揪出来点了眼前这榆木脑袋。

“不是他们偷的,难道还是我偷的?你那寝室的门钥匙就这么几个人有,你放咸菜的位置也就这么几个人知道。沙瑞金同学,沙师兄,你当真要把宝贵时间浪费在纠结这么无聊的问题上?”

伶牙俐齿,唇枪舌剑。

快马加鞭地抱怨完,李达康缓过劲,结果只看到眼前人眯着眼望自己笑,笑得跟那样板戏里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他又恼了:“你笑什么?”

“笑你进校后还是第一次叫我师兄。”说完,也不管小个儿一点的后辈反抗,沙瑞金捞了李达康肩膀,就往熙熙攘攘的操场上大步过去,强拉硬拽得达康同学直推搡。

“你放开,我还得去阅览室。黑格尔那半本书我还没看完。”

“你现在去哪里还有位子,别去了。看,操场上放录像呢!”

“《年轻的朋友》这部都放八百遍了你还没看够啊,资本主义思想腐蚀人心……”

“再不快点就要开始了。”

“别拉我自己会走——!”

“……”

 

——陈老是叹你蠢。

哪蠢啊?没了下文。

眼瞧着顶头上司吭了一句声就没了后话,满脸高深莫测。赵东来仰着脑袋琢磨来琢磨去,只好猜李达康大概又要他自己去悟,早晚能悟个明白。

于是,赵局长在心底的笔记本记下这茬,也就没多想。

可是车开到现在还离陈老养老院有半个小时呢,总不能没了话题就一路沉默吧。抬起眼,赵东来用征询的眼神一一扫过金秘书和李达康,一个瞪大眼睛,不敢说;一个闭起了眼睛,不想说。

毫无意外,陪老年人拉家常的重任还是落在了他这个人民警察身上。

可说什么好呢?

左思右想,赵东来想到了近来最最炙手可热那个话题。

他就开了口:“陈老,您跟咱汉东省那位中央来的省委沙书记,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话一出口,赵东来就仿佛感觉到有一把刀冰冷地从自己身上剜过。刑侦多年锻炼出的反射性使得他一眼就看向李达康,却只发现达康书记还是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你们这些天人人都问这个。怎么,东来——你这个市公安局局长也想上我们那儿菜园子挖地啊?”

摆摆手,赵东来赶忙否认,但又不敢客套。

“我没那意思,您也知道我哪敢在您面前说假话。我就只是好奇,好奇这沙书记一不是汉东人,二也没在咱省里干过,怎么就跟您扯上了联系?”

八十多岁的老检察长,耍滑头哪里瞒得过,心眼诚才能讨人喜欢……赵东来边说边想。倒也没想错,直来直去的几句话,听到陈岩石心里还真中了意。

老爷子一时高兴就交了底。

“他呀,邻省沙家坝出生的娃娃,爹妈都牺牲了,才跑我们大院吃百家饭长大。无依无靠的,没想到后来还真出息了,考到咱们汉东来读大学……”

听到这里,赵东来伸长了脑袋,没注意到后脑勺对着的人,薄薄的眼皮一阵颤。

“在咱们汉东读的大学?”

“那不是嘛,成绩可优秀了。原本从邻省调回汉东的时候我和你王阿姨还愁以后照顾不了小金子,没想到这孩子高中一毕业就考了过来,还多陪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四年。”

“多陪了四年,后来就没联系了?”

“后来——”

“赵东来你调查谁呢——!”紧闭不知多久的双眼倏地一睁,车内的气压登时就跟着京州市委书记的突然发难跌停一样骤降。被这出吓得不轻,赵东来张口就想辩解。可嘴还没启,他就又从李达康的眼神里明白过来,如果不想后悔,最好一句都别说。

“你这是干什么呢,达康。”

倒是把陈老急了,直发觉这京州一把手怎么总突如其来的刻薄。

“东来不就也随口一问,又不像那省公安厅长,你刁难他做什么?”

这一喝,喝得李达康也服软了。抬起身,他攥住陈岩石粗糙的手背,先主动认错,再慢慢阐明缘由:“我是太激动了,吓到您,有欠考虑有失身份。东来同志是个正直的市公安局局长,我知道他没那些钻营的意思。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今天您把您和沙书记的关系当家常一样告诉我们在座几个小辈,明天指不定您那养老院门口的车又得翻上一倍。您是老检察长,您清楚……这世道,哪还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啊。”

话说到这份上,陈岩石也清楚了李达康有李达康的顾忌。说起来也奇了怪了,要是按往常,他也不会心血来潮跟人把小金子的事讲得这么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没来由的就想多说两句,好像不出口——就辜负了谁的意。

“好吧,”老革命叹了口气。

李达康伸出手想把他扶到后座的椅背靠上,然而陈老刚摇头拒绝,接着又把京州市市委书记的手握上,语重心长。

“工作和履历上的事,我就不再跟你们讲了……

“但有个事啊,我和王阿姨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

下意识,李达康想抽回手,但也已经晚了。陈老的目光,在他们几个身上逡巡,最后定在握住的那个人上。

“达康啊,你说小金子这条件哪儿都不差,怎么就三十多年下来……


 “身边一直都没个人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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