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李】似是而非（八）
前言：明天可能没有更新。
八
仅仅接受批评，在省委一把手这里似乎还是不够的。
还得留堂、开小灶、布置作业。
“好，我明白了，到时候我第一个发言。”
主动请缨，毛遂自荐。京州市市委书记赶在政法委书记之前签下了民主生活会的开场军令状。维持着面上的笑容不变，李达康心底疲惫地想，这下总不能再挑毛病了吧。
……
沙瑞金总是这样。
所有的会上他都春风满面，所有的会上他都让成员畅所欲言。
那其他人畅所欲言的过程中，沙瑞金干嘛呢？
坐在高高的一把手位置上，不少听一句话，不多添一句嘴。
然而每每等到总结发言的时候，等到他这个一把手真的开口了——短短的几句四两，就能拨那些畅所欲言的千斤；区区的若干拉扯，就能把在场所有人表达出的意见，全汇总成他想要的结果。
他是天生的领导者。
这是李达康多年以前就已心服口服的客观事实，而不是半推半就的妥协成果。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有些人借着工作上的客观事实就能干涉他李达康的私人生活。
“达康同志吃饭了没有？”
开场的第一句话，生生地想让李达康翻白眼。
只见面前唯一的过道被早该离开的身躯莫名拦住，京州市委书记望着趁机消失在会议室门口的政法委书记的背影，宽宽的双眼皮刷刷直跳。
——刚开完会你说呢？
换三十年前，他肯定就这么答了。然而——
“早上吃得太多，现在还不饿。”
当官这么多年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谁不会啊……达康书记笑得一脸真挚，装作没听见自己腹部突然不配合的一声哀鸣。
然后，就眼瞅着沙瑞金看了一眼他自己的手机，又递给在场的另一个人看。
是白秘书发来的截图。
一段微信的聊天记录，顶上赫然写着‘小金同志’。
「我们李书记今天又没吃早饭，白处长，您平时都是怎么劝的啊？」
附赠一个大哭的Emoji表情。
……李达康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走吧？”
自然而然，沙瑞金伸手就奔着眼前人的腕子。
李达康一个不动声色便躲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次被烫到早就好了的地方，突然一阵生疼。
“走吧。”
他知道手背上、和那省委书记眼里一闪而过的疼痛，都是假象。
吃饭就在省委最大的那间办公室。
碗筷不是新的，但被洗得发亮……足以见得这间办公室早已成了其主人日常的食堂。
饭菜是四菜一汤，都是李达康在机关单位里常见的菜色。没有彻底的千篇一律，也没有乱八七糟的花巧。仔细尝，应该都是能尝出掌勺人的用心。
但一想到这用心的对象正坐在自己的对面，从不挑食的李达康，也久违没了胃口。
每样扒拉两口就匆匆下咽。
“怎么了，不好吃？”沙瑞金停下了自己翻动的筷子。
被点名的人摇摇头，却不吭声。
沙瑞金憋在心底叹了口气。把筷子并好，放到一边，他站起了身。
“我给你拿样东西。”
说着，省委一把手径直走向办公桌，打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我查出了你们寝室究竟是谁偷拿了你王阿姨给你做的咸菜。”
盛好的饭盒往食堂的桌上一摆，瘦瘦高高的小伙往已经开吃的沙瑞金身旁一坐。竖起一根食指，李达康双目有神、踌躇满志，就像书里的那种侦探。
然而吃着的人茫然抬头，“什么咸菜……
“——啊，你说上次那事？”
翻了个白眼，李达康伸手抹掉眼前大了自己几岁的师兄嘴角那枚再碍眼不过的饭粒。
“不然还能是哪次？”
话里没一丝好气。
“那你不用告诉我了，达康。”
放下勺，沙瑞金好似全然忘记了对话内容，一手捧着脸，他津津有味地看对面人口是心非：“王阿姨跟我说了，被吃了总好过浪费，有人能吃饱就是好事”
“好个屁！”
进了大学之后，李达康鲜少爆粗。这一出口，把沙瑞金和周围的一干路人都吓了一跳。
“我是说……”回过神，知道自己失态的新晋知识分子压低了声，拿起筷子戳自己的那碗。他闷声闷气：“你那宝贝咸菜我都没吃上一回，白白便宜了这帮孙子。”
直把沙瑞金逗得哭笑不得。
“我可是给过你，是你自己怕欠我，次次不要。”
埋头吃饭的人气不吭声，沙瑞金也只好摇摇头，拿起勺给这段旷日持久的风波画上句号。
“下次，我让王阿姨再做点给你。”
坛子打开的那一秒，李达康没把刚喝下去的那口汤喷出来，都算自制力好。
“上次陈老来家里吃饭，王阿姨硬是带了两坛说要送我。”边说，边把那笨重的瓷坛摆上桌。省委一把手的语气如履薄冰，也不知道是怕摔了还是怕打碎什么。
小心翼翼得京州市委书记一阵胃痉挛。
然而沙瑞金毕竟不是李达康肚子里的蛔虫，也不知是哪来的热情，他像是还嫌不够，又把那坛子往茶几的中心推了推，说：“达康同志，你尝尝看。”
逼得李达康没有办法。
只见他一手拿起筷子，又停在半空。
“沙书记不吃？”
沙瑞金苦笑摇头：“我高血压，没这福气。”
八个字，听得人没了胃口。李达康把筷子一收。
“您不说我都忘了，我也高血压。”
话音落地，空气静得出奇，静得给办公室打水的白秘书刚走进来，就恨不得跟瓶子里的水汽一起蒸发到无形。
好在局面总有人能撑起。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没福气，”叹了口气，沙瑞金把那瓷坛盖上。递给白秘书锁回抽屉之前，他把它捧起来看了两眼。“换我们读书的时候，多精贵的东西。”
“那时候什么都精贵，”吞了吞喉咙，李达康咽下最后两口饭。并好的筷子搁在空荡荡的碗上，他也难得触景生情。“如今生活富裕了，倒什么都不值——”
完整的一句没能讲完，搁好的碗筷被突然前倾的胳膊打翻在地。缤纷的视野顿时褪去颜色，惊慌的面孔在一片杂糅里涣散成黑白噪点。
是钻心的疼。
“水呢——！”
振聋发聩的大喊把还愣神在空气里的白秘书一声就吼到凝结。
手忙脚乱倒了提回的热水，手忙脚乱兑了饮水机的冷水。手忙脚乱把被杯子递到从来没比此时更令人难以拿出勇气直视的领导手上，白处长屏着呼吸，看向一切手忙脚乱围绕的天旋地转中心。
往日威风凛凛，如今苍白如纸。
疼得满头大汗的京州市市委书记弯着腰把自己皱缩成一团，然而伸出的手却不是捂向罪魁祸首的肚子，而是挡了不见面容的脸。
但这还不是白秘书视野里最让他震惊失色的中心。
最让他震惊失色的中心正蹲下身，弯了膝盖，抬起头却半跪在比沙发更矮的地上。
举着那个千辛万苦才勉强满上的杯子。
——达康，你喝喝水。
TBC
后记：写烂了的梗我还写_(:зゝ∠)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