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冷幽默分手文学,半杯伏特加搅柠檬之后的产物,有点点阿加晰,9K字。
现实捏造,真人无关。
正文
“迎接旅客的各位朋友们请注意,由纽约飞来北京的UA88次航班,将于3点55分到达本站。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没有托运的行李,一身简装的年轻人拖着一个登机箱快步穿过到达大厅。他个子很高,还戴着口罩,全身捂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倒是明亮。
像明星,有路人在一旁带着怀疑地小声议论。
瞎说,明星哪有这么一个人的,也有议论的对象小声否认。
但这些声音、图像,都不过是窸窸窣窣的浮云烟尘。不绊身,被年轻人转眼抛到脑后。只见他大着步子,几乎领先自己同航班的百分之九十的人走出大厅。走出大厅的瞬间,他停下脚步环视,直到看见人群里一支伸起的手。
年轻人拉下口罩,露出和之前高冷气场好不相符的傻笑。
“佳哥——!”
伸起的手打了个响指。
“诶!”
十二月的北京,有点冷。
穿着皮衣的男人哆哆嗦嗦地钻进驾驶位,左手呵着气,右手启动引擎。侧头看了眼正在把登机箱扔车后座的蔡程昱,马佳后槽牙有点打战地开口:“怎么只带这么少的行李?”
砰,后车门关上。
“怕你等,”如今已是大人的男孩儿坐进来,边摇头边系安全带。“托运的话落地之后就要等太久了。况且这次假期短,就没装多少回来。”
耳朵听着,下巴点点。马佳打着方向盘,努力不让自己听起来刻意地问:“这次呆多久?”
“两周。”
“不是有三十天的假?”
“年前导师安排了一个欧洲的巡演,躲不过,只好答应了。”
“程昱……”
“嗯?”
“怎么电话里没跟我说?”
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很常从这人口中听到,以至于刚下飞机正在手机报平安的蔡程昱都有些愣了。他侧过头,看正在开车的男人侧脸,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也似乎很久没有在马佳说话的时候盯着他看。
这明明是个习惯。
隔得太久没见面的习惯。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漫游的念头与问题无关,茱莉亚的博士男高音终于回过神来,有点不知所措地回答:“我也是回国前才收到的通知,但佳哥你知道的,我……”
“算了。”
方向盘打转,越野车上高架。吐出短短两个字的‘司机师傅’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嗓子透着股疲惫。嘴角扯出点弧度,马佳打开车里的广播,换了个话题。
“晚上打算吃什么?”
没等蔡程昱回答,广播里的相声角儿抢答。
“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
两人终于一笑。
七年过去了,北京还是那个众所周知的美食荒漠。
马佳也是刚下班,赶不及回家里做些什么。三环赶上晚高峰又堵了,只能先把车开下来,开到雍和宫。随便找了个公园把车停好,两人便下车步行,朝着导航里的一家餐馆前后走过去。虽然是工作日,路上游人还是不少。以防意外蔡程昱就戴好了口罩,亦步亦趋地跟在马佳一胳膊远的身后跟着。也真是亏了在北京,这样的戴口罩的遍地都是,没有任何可疑的气氛。甚至等两人拐进一个胡同,蔡程昱摘了这碍事的东西上前和马佳并肩,刚呼吸了口祖国空气想说话,就立刻把摘下来的又戴了回去,皱起眉毛。
“怎么了,不习惯?”
停在饭馆的门口,马佳转过身好笑地看他。
见这人下车后好不容易笑了,蔡程昱心中一动,拉了口罩侧过头就是往马佳唇角一啵。
“问你话呢,瞎亲什么?”三十多岁的兵哥哥老脸一红,还是跟当年刚谈的时候蒸了的虾似的,看得口罩拉到下巴的蔡程昱笑眯眯地回答:“饿了。”
撩,撩得还不是很硬。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涨了点水平,马佳胸口有点乱撞地想。可想到今天自己除了接人还有一项的目的,血液里刚升起的那些暖意,又同胡同里西北的风阵阵冷了下去。不理会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后蔡程昱渐渐开始茫然的神情,马佳先一步走进店里。
“那就吃吧。”
没有多余的客气。
馆子是他们过去经常来的一家馆子,也是七年前两人刚确定关系的时候,蔡程昱来北京,马佳带他吃的四九城第一家。
那时候馆子刚开张,连装修都是磕碜的只有一半,以至于二十七岁的马佳忐忑着一颗心带人进来差点以为没营业。现在七年过去了,店里装修还是那个装修。但如今客人坐得满满当当的,不伦不类的装修反而还成了一种特色。
“还没倒闭呢?”
通常是每次店老板拿着菜单过来,马佳都要应声笑着招呼的话。
今天倒是巧了,两人到的时候,菜已经上得整整齐齐,还都是蔡程昱往日爱点的。后者见这一幕啧啧称奇,刚张口了想问,就被马佳一句话打发,说是路上留了言嘱咐好的。
可我只见你开车,没见你看手机啊。
心生疑问,疑问被蔡程昱吞了下去。只因对方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倒饮料,自己的筷子碰都没碰。蔡程昱发怔地看着眼前的杯子被满上橙色的汽水,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向着泡沫冒起的反方向沉了下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饮料倒完了,那只手也没拿起筷子。手的主人缓缓开口:
“程昱……”
“你不要说。”也没拿起筷子的双手放在两侧握紧。
“程昱,你让我说完——”
“你不要说!”
“……”
寂静,嘈杂的环境突然寂静。
四周投来的视线此起彼伏,却又在皮衣男人的一个回眸里纷纷缩回去。餐馆重回热闹。
佳哥不笑的时候是真的很凶,蔡程昱苦涩地想。
可即使这样,收回目光的马佳眼神还是柔软下来,带着一点快要坚持不住的无奈重新张嘴。
“蔡程昱,你听我说完。”
是蔡程昱,不是程昱。
是温柔地叫了全名,不是平日里吵架时全名出现的语气。
故事进行到这一步,再迟钝的恋人也能了解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可无论耳边的一字一句是多么清晰,年轻人睁大了双眼,却只能看到对面人的每一个口型。
七年前,也是同样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坐在同样的位置。
对自己说:“我答应你。”
但就像玩笑似的,就在这四个回忆里的音节在蔡程昱意识里响起的同时,七年后的马佳一段话里的最后几个尾音,也终于在此刻钻进了他的脑海。
“分手吧,程昱。”
眼眶发烧,唇上结冰。
唱了十一年美声,蔡程昱第一次找不到自己的声带在哪里。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说什么,落在这样的场景里,好像都显得幼稚、不成熟、多余。
世上怎么能有这样不公平又好笑的事情?
当初他们来吃第一顿饭,是征求了两个人的同意;如今眼前成了最后一顿,却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决定。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可三个不公平,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个音,单字成句。
“好。”
将对方少许惊讶的神色映入眼帘,二十七岁的男孩儿两眼干涸地微笑。
竟多少有了点快意。
之后就是程序上的问题。
临时打乱的圣诞假期,原来也可以在单方面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蔡程昱在马佳那里其实没有很多东西。拎着四五个纸箱上门最后却只用上了一个的年轻人有点自嘲地想到,就是只有七个月的情侣也该比他们拥有更多可以收拾的物品。
当然这也不能怪马佳。
毕竟七年下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甚至可能还没有七个月那么多。只因节目结束的第三年,金色男高音就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茱莉亚的Offer。本来一个在北京工作一个在上海读书就缺乏见面,转眼异地成了异国,同样因优秀而忙碌的两人联系起来就更加艰难。至于怎么难的,蔡程昱回都不想回忆。
因为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并没有它们讲出来会让人听上去的痛苦;因为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比认识他们的每一个人以为的都要幸福。
因为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再说就狼狈。无论是纠错还是怀念,都不体面。
这些年蔡程昱也学会了什么叫体面。
体面是成年人的盔甲,来支撑着每一个长大了的小孩儿,去从容面对生活里的一切不公、刁难、和事与愿违。就像他现在这样,认命地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全部挑出来,放进无论怎么塞都空荡荡的一个纸箱里。而房屋的主人,还甚至因为工作而不在。
「钥匙可以放在果冻的食盆旁边。」那人给自己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这么写的。
于是他也像自己从前那样百般听话的,在走之前,把钥匙放在了它该去的地方。只是动作有点响声,惊醒了食盆的主人。年纪已经有些大了的斗牛犬懵懵懂懂地醒过来,十分自然地把脑袋搭在蔡程昱放下钥匙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上,不声不响地蹭蹭。蔡程昱呢,也从善如流地翻了个掌,轻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看果冻享受的神情,他不无羡慕地想。
真好啊,起码你是永远不会被佳哥丢掉的那个。
想完,男孩儿又收回手捂脸,不无可悲地鄙视自己。好在这些内心活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像好在,这些收拾了的东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去处。
抱着只塞了一半的大箱子电梯下楼,蔡程昱绕着小区转了两圈,最后把马佳留的快递电话N次贴,和箱子一起,扔到了正要拖走的垃圾车里。
第二个程序,就是通知知晓他们这段关系的所有朋友。
这比扔垃圾困难,也比扔垃圾难以执行。但好在实际上知道他们这段感情的人也不多,大半都是当年录节目的时候认识的兄弟。所以,蔡程昱仅仅是在朋友圈里发了条酒店的自拍,配词今年一个人过圣诞节,就瞬间收获了若干条问候。
有直接的兄弟。
「分了?」
也有委婉的拐着弯的朋友。
「回国了怎么不说声,佳哥呢?」
更有直接进入最后一个步骤的前辈。
「喝酒不?」
蔡程昱想都没想回了最后一条,还是语音:“喝。”
约好的酒吧在什刹海,和蔡程昱想象中的五光十色、纸醉金迷完全不一样。
国内的平安夜白天是工作日,酒吧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和零星几个游客。再加上什刹海这里对外开放的酒吧,装修三十年过去了都还是清一色的八十年代灯芯绒配皮沙发,就跟废弃了的旧社会迪厅似的,愈发衬得专程跑过来买醉的蔡程昱和他的前辈朋友孤苦、伶仃、冷清。
但好在酒还是有的。
要了盘瓜子水果,两大杯扎啤端上来,买醉的二十七岁年轻人举起杯子就灌。
一杯,没醉;两杯,没醉;三杯,还是没醉。
邀请蔡程昱过来的前辈都惊了,张口结舌地称赞,行啊,小子留学几年酒量都锻炼出来了。然而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咔擦就倒。
记忆重新开始的时候,刚好到什刹海的黄昏。
仗义的前辈朋友咬牙切齿还怕闪了腰地正扶着蔡程昱过桥,后者就眨巴眨巴眼地醒了。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刚从异国他乡回来的游子一个箭步趴在了石桥的栏杆上,诗兴大发。
“杨柳岸,晓风残月!”
然后,呕,开始狂吐。撒了手的前辈追上来拍蔡程昱的背顺气,边拍边好笑地说,蔡蔡,你这眼神和语文比我还差。说着,他指了指桥下铺在波光粼粼的水中的一道残阳,纠正道。
“这是太阳。”
听了,趴在栏杆上吐得没劲了的年轻人点点头,点完头,还喃喃作语。
“嗯,像佳哥的眼睛……”
“……”
叹了口气,身后人把那昂起来看夕阳的脑袋又摁了下去。
这倒霉孩子,还是继续吐吧。
最后两人因为破坏景区罚了五百,AA,蔡程昱出了二百五。
但这第二道程序就算是走完了吗?
不见得。
蔡程昱那条朋友圈一发出来,被打爆了的,其实是故事的另一名主人公。
信息从早晨的某一个时候一直跳到夜晚,没关提醒的手机渐渐便没了电。等到马佳工作结束重新拿起它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条微信。
「佳儿,咱有空见见。」
啪,屏幕熄了。
等充完电手机重启,马佳也懒得再看前面无数条来电和消息,就挑了最后一条回复。
「行,见见。」
见见就见见,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不能见见的。
因此就定了地点和时间,一个茶馆。到茶馆的马佳满脸懵比地问定地方的人为什么选这儿,被后者悠哉哉地回答,这里的冰淇淋好吃。
还真好吃。
吃了一口的马佳心想。但也就这一口,应了对方的提问,马佳就把勺子缓缓放下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冰淇淋已经化得只剩一滩甜水。
而那边正说:“佳儿,哥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也要学会给人小孩机会。”
说着,对面人就瞧见他这盘了,振振有词地即兴补充:“就跟这冰淇淋似的,一开始你听着没信心,真吃了不也挺好吃的么。”
马佳有点无语,他放下二郎腿拿起勺子敲敲。
“哥,都化了。”
打比喻的人硬撑:“你可以再来一盘。”
摇摇头,马佳放下勺子坐直,叹了气说:“那也不是从前那盘了。”
听的人敏感地坐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觉得蔡蔡变了?
毕竟七年前,节目里这人说过同样的话,哪怕只是趣话。可即使这样问,马佳听到耳朵里,似乎也同样不置是否。但他也并不是喜欢打哑谜,和多年朋友兜圈子的人,仔细了一下措辞,马佳终于在东北人忍耐的边缘开口坦承。
“我上个月接到了一封邮件……”
啪!
一张纸贴在了两人正谈话的旁边茶馆玻璃上。马佳腾地站起来,却在看清楚贴的人掉头的背影之后止住了脚,纹丝不动。坐他对面的先一步追了出去,没有追到人,倒是追到了贴在玻璃上的纸。
毕竟纸不会跑。
马佳发着愣地从回来的人手里将那张纸接过。纸上有字,和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签定的那张合同是对应的。那时候一式两份,这时候应该也是一式两份。
而马佳的那份,现在就拿在马佳的手上。
方才还劝他再考虑考虑的人这会儿乐开了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分手协议书?
——豁,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还整得那么有仪式感。
因此,也就被推进到了第三道程序。
最后一道。
蔡程昱捏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书,一捏就捏了三天。第一天,他不吃;第二天,他不喝;第三天,他不睡……咳,其实是因为那天过后他睡了两天两夜,来补足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一整个圣诞节都没阖眼的睡眠。那天他被请马佳吃冰淇淋的前辈偷偷告知了地址,前辈的本意可能是想让他趁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好的机会,去加把劲挽回的。
结果没想到得知了消息的自己一个莽撞就冲了过去,把写好的协议书啪地贴在人茶馆玻璃上,整得戏剧可笑、又不好收场。
可蔡程昱能怎么办?
他又不能跑回去翻垃圾堆把自己扔了的恋爱合同书找回来,跑去求北京人把自己也捡回去。他只能用同样拙劣且无聊的办法,去提醒马佳,提醒他艰难维持了七年关系的年长爱人,最好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一个正式点的告别。好让自己从出饭馆起就难平的意气平一点,不会再不吃,不会再不喝,不会再喝到吐,对着黄昏的太阳喊晓风残月。
可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
所有在北京的知道真相的朋友都来酒店探望了蔡程昱并被这小孩拒之门外,最该回复他的那个人还是杳无音讯。
直到第六天,蔡程昱收到其中一位被自己拒之门外的茶馆在场人发送的讯息。
「蔡蔡啊,哥找人黑了你佳哥邮箱。」
抽动了一下嘴角,年轻人就想扔掉手机。转眼收到第二条,是邮箱讯息,弹出来的发信人却是马佳:「别扔,没黑,密码就是你生日。」
刷地坐起来,蔡程昱噼里啪啦一顿键盘敲过去。
「晰哥,你这是侵犯他人隐私!」
那边也换回了微信发回来,安抚说道,邮箱里的内容他没点开看,只是听马佳说那天提到了些什么,建议蔡程昱自己去看看。
建议完,就没了更多对话,留蔡程昱一个人在那里挣扎。
他们谈的时候,蔡程昱是从来不会去翻马佳的手机的,更别提邮箱、博客等等这些私人的地方。因为他清楚,即使他再年轻、再不懂事,如果想要爱和被爱,那么学会珍惜的第一步,永远都是学会克制。不要去摇刚种下的树,不要去碰快开了的花,不要去救跌下树枝的雏鸟,更不要去瞧抓在手心的蝴蝶是否还活着。
界线脆弱,但只有尊重脆弱,一项事物的生命才能真的坚硬。
可马佳甩了他。
看前任的隐私是国际惯例,不犯法。
因此,踯躅再三,蔡程昱还是点开了手机里的邮箱。输入‘前任’的用户名,键入自己的生日。
邮箱开了。
打开收件箱之前,蔡程昱屏住呼吸,基本上已经做好了会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和马佳鸿寄情书鱼传尺素的根本无法想象的、也根本不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画面的不必要准备。可点击打开,最新的那一封,名字熟悉得却是令他一愣。
信件的内容是英文。
就这样,他们迎来二零二五年的最后一天。
二零二五年的最后一天,青年男高音马佳,在国家大剧院举办了他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个人音乐会。虽然已经是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可这样的一天,这样的地方。无论怎样,都该是特殊的,是团里的领导看在马佳生日将近,以艺术团的名义为他争取的机会。
所以不敢懈怠。
音乐会定在偏厅,座次不多,但人来的满。有几年没见的朋友,也有一见就是几年的粉丝。至于表演的曲目,大多也耳熟能详。几曲唱罢,满堂喝彩。
演出中场的间隙,有难得有空一起来观看演出的友人钻进后台,和补妆的马佳打招呼。
“怎么,两个大忙人后悔没去跨年演唱会了?现在打车去北京台还来得及,要不然赶紧买去长沙的机票。”
嘴上挺欠的,声却有点虚。粉扑得再多也盖不住一张带着匪气的娃娃脸几天没见就小了一圈,瞅得东北大哥心丢丢疼——然而心疼归心疼。
“订好的餐厅来了电话,我和嘎子先走了。”放下来看演出选好的花,王晰拍拍马佳的肩,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后者还没来得及气笑,就听身后另外一位开口:“佳儿,实在是对不住。今年我和晰哥七周年,难得推了活动一起跨年,你多包涵。”
得,这下马佳连笑都挤不出来了。
装作没看见镜子里王晰皮笑肉不笑地给了阿云嘎一脚,马佳单手打开抽屉,拿了个红包往后面一递。“行了,七周年快乐。随个份子钱祝您二位百年好合,然后赶紧滚犊子吧再晚又得堵了。”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但祝福是真心实意的,推脱显得矫情。
于是王晰憋了口叹气把红包收了,眼神示意阿云嘎也跟上来赶紧撤。谁知后者刚跟上两步,就停了脚,拿着手机回过头朝刚松懈了劲的音乐会主角扔了个重磅炸弹。
“马佳……”
“怎么您二位还缺伴郎啊?”
阿云嘎摇摇头,直接转手腕给镜子里的人看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几条语音,就是转了文字也看不清楚。可在场的所有人,倒是都认得那个头像。
还有五分钟就要重新上场的人脸瞬间苍白。
“蔡蔡说他正在过来。”
来了吗?
重新踏上歌唱舞台,男高音下意识就放任目光在环绕的观众座里来回逡巡。
没来。
起码现在是没的。
倒不是说马佳对自己一眼能从人群里认出蔡程昱这种事有多大信心,而是他这年轻的前任光芒万丈,就是他认不出来,也不至于被四周的观众掩埋,以至于逃过在场的粉丝们的捕捉。
可要是真来了呢?
那马佳也是不怕的。他或许脖颈有汗,脑袋晕眩,抬手的指尖有点微微发抖……但此时此刻,马佳的心跳却平稳。因为那张纸正贴在自己的胸口,如一层薄薄的盔甲,抵挡着人到中年的男人一切肉体上的紧张、畏惧和那些提前预支的后悔、不安。
所以他几乎是放心的,继续接下来的后半场歌唱。
直到一首、两首、三首唱完,音乐会终于到了尾声。粉丝送花,嘉宾留念,马佳也似乎开开心心地微笑着,思考接下来的返场该唱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偏厅里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观众席一片哗然,淹没在黑暗里的乐队和台上的人也不知所措。就在马佳以为是突然停电,想朗声提醒大家注意秩序的时候,骤然打开的安全出口,成了整座厅里唯一的光源。
这次没有前奏,他不会再进错了。
“Libiam libiamo, ne' lieticalici, che la belleza infiora; e la fuggevol fuggevol'ora s'inebrii a voluttà.”
两句唱完,全场寂静。
一身漆黑的燕尾服从光源里缓缓向厅内步入。黑暗侵吞来人的身形,可但凡听过的人们不会错认他的声音。
“Libiam ne' dolci fremiti, chesuscita l'amore, poiché quell'occhio al core. Onnipotente va.”
第二段落幕。
半分钟前哗然的人们相视两秒,全场欢呼。而此时,不算遥远的舞台上,乐队的指挥突然心领神会,双手一挥,乐器的所有者们为来人奏起熟悉的乐章。
钢伴拖延时间打配合的那几秒,指挥老师趁机给了还愣在原地的音乐会主角一个‘你小子怎么不早说’的恶狠狠眼神。可后者自己的眼神,却牢牢锁定在一字一步,缓缓朝舞台走来的那人脸上。这眼神伴随不知道从哪儿突然打来的一道灯光,把蔡程昱的脸庞照亮。
然而再怎么亮,那灯光,都不及金色男高音此时的微笑、和那微笑的下一句半分光辉。
“Libiamo, amore; amor fra icalici, più caldi baci avrà.”
马佳小半辈子不知道唱过多少次《饮酒歌》,但只听说过一次《茶花女》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人公——马佳记不住她绕口的名字,却也记住她总是身边有一束茶花,和她和男主人公之间,那令人唏嘘不已的动人爱情。他永远记得自己有一次曾在莫斯科的大剧院里,是怎样看着扮演男主人公的演员,是怎样在聚会上,金光闪闪地一步步走到女主人公的身旁。
那一幕像极了此时此刻的蔡程昱走向自己。
而下一秒,他听见同样金光闪闪的另一名青年男高音开口,小声地,朝自己一个人诉说不宿自请的来意。
“佳哥,我看见导师给你写的信了。”
说这话的年轻人仰着头,不顾身后人们的欢呼,不顾世上的一切快乐,就那么执着顽固地孤身站在舞台下,冲他凝望。被凝望的对象一阵心悸,也不知是怎么福至心灵,马佳忽然想起了茶花女的名字。他张嘴便不假思索:“蔡程昱,我是马佳,我不是薇奥丽塔。”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答,年轻人怔了半秒,又很快反应过来,朝上面伸手。
笔直地伸手。
——“那我也永远不是阿芒。”
尾音消散的下一个乐章奏起的瞬间,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将蔡程昱整个向上拽起。随音乐会主角的歌声,不速之客被牵到舞台的中央。
“Tra voi saprò dividere, iltempo mio giocondo;tutto è follia follia nel mondo. Ciò che non è piacer……”
在他的歌声里充满了真情,
它使我深深地感动。
在这个世界中最重要的欢乐,
我为快乐生活。
好花若凋谢不再开,
青春逝去不再来。
在人们心中的爱情,
不会永远存在。
今夜好时光请大家不要错过,
举杯庆祝欢乐。
……
一曲唱罢,全程没有松开过手的两人都没有谢幕。相视一笑鞠了个躬,就算是感谢了观众们和乐队任由他们胡闹的无限厚爱。跑下舞台,穿过走廊,穿着燕尾服的年轻人拽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军装歌唱家一路飞奔。也不告诉后者要去哪儿,就只管昂着头往前跑,还时不时回过脑袋看看,生怕把人给弄丢了。
马佳被他这么拽着,再好的气息连唱下来变跑步也喘不过劲。可肉体拗不过心灵,心灵说飞奔,那就奔吧。
一路奔到大剧院的外面广场,广场伴着镜面一样的湖。湖里倒映着周围环绕的大厦,大厦的LED屏上,是倒计时下迎接新的一年的电子烟花。
烟花笼罩下,已经不能再被叫做男孩儿的男孩停下脚步,回过身,从燕尾服别着的朵花儿后面变出一张纸来,大声宣布:“我不同意!”
分手协议书五个大字标题的最下面,嗓音同灵魂嘹亮的四个大字被人用笔坚定地在签名人意见栏重复了一遍。
宣读完了,蔡程昱又定了定神,把事先组织好的语言从头到尾时间充裕地再说一遍。
“我同导师回复了,年后的工作有变动是我自己的选择。她是看到佳哥你在我紧急联系人一栏里才给你放邮件问我国内是不是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我已经解释清楚了,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严重……”
长大是真的长大了,从前结结巴巴,现在有条不紊的。
马佳缓着呼吸,柔和了被晚风吹软的眼角看眼前还是小自己七岁的男人碎碎念念。仰头不让眼眶里的液体落下来,他望着天空,想这么多年了北京的星星还是那么少,点缀在烟花头顶竟然还不及蔡程昱眸底的水光明亮。
等眼泪蒸干成水汽,马佳低下头来,和蔡程昱没有挪动过的目光平齐。
“那是很好的机会。”
这一次,对面的人料到了他的回答,而马佳却再次没料到蔡程昱的。
“我不缺机会。”
太阳不需要任何燃料就能照耀一整片行星,他只需要另一颗太阳。
上哪儿去寻找另一颗太阳?
“所以,佳哥,我不同意。”
蒸干了的眼泪重新落进闭合的眼。
一身军装的男人扑哧笑出声,从自己胸前的口袋,抽出一张叠好的纸。
展开。
「签名人:马佳 意见栏:不同意」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三百六十五秒的烟花,一百四十斤的重量入怀,两颗心脏隔着胸膛相撞。
一个有点超时的亲吻。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