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假如剧里的时间线沙李并没有在一起,可能有BUG,非BE。
0
诊断书下来的时候,沙瑞金没多想。
他把它放进办公室的抽屉里,一忘就是大半个月。
直到白秘书的一句提醒。日理万机的省委沙书记才想了起来,想起那个抽屉。
打开抽屉,他的手第一时间伸向一封在屉子里躺了更久的一叠纸。
结果指尖犹疑,最终还是拿起了白色封皮的诊断书。
沙瑞金认真看了起来。
1
前些天的时候,京州市市委书记又上了新闻。
大新闻。
——汉东省高官强拆农民祖坟。
电视机里的新闻主持人波澜不惊,打上井号的词条却是在网络分分钟上了热搜。
一时人言如潮,义愤填膺。
“凭什么强拆?”
“谁给他们的权力?”
“拆人祖坟全家漂移。”
“高官败类坟头蹦迪。”
“……”
然后有人发布了现场视频。
视频一阵混乱,谁也看谁不清。只见一圈穿着寿衣寿服的村民,围了一圈拆迁部队,拆迁部队又围了一圈深色制服的公安干警……公安干警中间站了个人。
瘦瘦高高,白色衬衣老年衫,外套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打着电话依稀在骂人。
然后现场就出了动静。
有人高喊:“李达康你不是个东西!”
响亮高亢的一声,如同一面大旗。顿时沸腾了的人群纷纷响应。
—不是个东西!
—收了开发商多少臭钱?!
—挖人祖坟,你不得好死!
……
翻涌的人群如浪,挤得画面闪动而不清晰,挤得原本立在镜头中心的人没了身影。
直到突然一声,一声闷响。
响得浪潮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接一个从中心处退开。
画面才重新找到整场热闹的主人公,找到寿衣警服里的一点白。一阵晃,拍摄视频的人应该是此时拉了特写,将中心锁定在捂了脸的主人公上。
才发现主人公捂的不是脸,是额头。
红色的液体在不高的像素下就是一个个马赛克,从那人的指缝里渗流而下,如同给这场过于黑白分明的画面上色一般,将那衬衫的袖口打得鲜红。
那袖口却放了下来,阻止了一旁正要站出来的一个警局人员,依稀靠制服可以分辨出是在场所有公安的领头。拦住了公安领头,主人公不顾额头上的伤,似是有话要讲。
画面戛然而止。
2
事后,汉东省委沙书记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了京州市市委书记李达康。
只是比起慰问,更像是问责。
只是无论从哪点问责,头上刚绑完绷带的李达康都点头称是、点头认错。
他不去没人敢拆,他不去没人敢谈,他不去没人敢撤了那连日在墓地大喇叭出殡的台子,他不去没人能请得动法院组立的顾问小组……种种如此,绑着绷带的李达康一个字没说。
所以沙瑞金也没问。
批评了两句,也没忘了鼓励。示意白秘书放下路上买的瓜果,沙瑞金就离了病房。
没离远,他看见赶来的京州市公安局赵局长一路小跑,却又立定在自己面前敬了个礼。接着转身进了白秘书刚刚关上的门。
隔了老远都能听见李达康的骂声。
走在白茫茫的长廊里,沙瑞金觉得自己仿佛又走进了一场黑白电影。走廊尽头是手术室,亮起灯也能算一抹红。
让他想起了之前看的那场,想起了白秘书后来又找到的新视频。
想起了新视频补上的,京州市市委书记额头流着血,却还要不管不顾讲完的最后一句。
就算不是东西,就算不得好死。
他李达康百年之后——也绝不占京州一寸土地。
……
无葬身之地。
更为直白的句子在沙瑞金的脑子里一出,就被他按了下去。在手术室的门口停下,汉东省委书记看了看拐角顶上的标识,接着吩咐白秘书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他早上看过的册子。
迈向箭头指往的科室,跟着沙瑞金继续前行的白处长努力不让自己叹声出气。
他们今天可不止一个目的。
3
医生的评价很乐观,但也很客观。
所有难以听懂的晦涩术语归成一句——能治,但不一定能治好、治彻底。
沙瑞金直截了当地问。
治好了多少年?治不好多少年?
汉东省一把手的话音,铁定而强势。若是换个其他什么职业,只怕回答的人早就心生怯畏。
然而大夫们,从古至今什么都不怕。
—治好了就是很多年,按您的生活习惯,长命百岁。
—治不好?那就难说了,三年五年,七年八年。按病情的发展都有可能,还望您珍惜当下。
两句话的最后八个字,听得沙瑞金笑了,笑得一扫诊室里的阴霾。
—长命百岁就不珍惜当下了?
扶了扶眼镜,大夫也笑着答他。
—有本事浪费时间虚度光阴……沙书记,那都是有福气。
4
沙瑞金有过这个福气。
回了办公室,他把病历和诊断书放到桌面上,接着,又从抽屉取出早晨没碰的那叠纸。
那叠纸没一个字。
不是无处落笔,而是沙瑞金多年的思考习惯。
他习惯在离手最近的抽屉里放一叠不会动笔的纸,然后在心底记住那些想写,却不会真写到空白上的那些字。字的内容大多是私事,或是连开头都不曾想出大致轮廓的心思……谁想这叠纸在来汉东后越积越多,如今已占去庞大办公桌的小半抽屉。
还是无一落笔。
大概也能算是浪费的一种,不仅浪费了他在心底记下这些的光阴,还浪费了纸。
但是沙瑞金不是没想过把纸上‘写的’都实现的一天。
涤清汉东的水,扳倒赵立春,送走高育良,调来易学习……
这一天已经很近了。
近到只差其中一张纸上,只差列表的最后一项。
关上抽屉,沙瑞金去够红色的那台专机。
他拿起话筒。
目光在一份病历,和一叠纸之间逡巡。
“喂,您好。
“我是汉东省沙瑞金……
“……需要向组织反映一下个人身体状况…………
话筒捏紧。
“以及关于我省一名干部同志的进一步提拔任命。”
5
沙李配。
人人都道是有沙无李,谁能想到最后是有李无沙。
省纪委田国富升任汉东省代理省委书记,京州市李达康升任汉东省省长。
汉东省委书记沙瑞金,因病暂退二线。
虽然只是暂退二线,但这一令下来,汉东京州满城风雨。
—怕不这沙书记是得了什么绝症?中央怎么不让他直接离职退休。
—退休个屁。
新任省长的手一抬,抬得跑上门恭喜的赵东来差点以为李达康要敲他。
结果后者只是敲了敲桌子。
一向冷厉的脸上这会也没有半点喜色。
“他不会退休。”
这话说得肯定,听到赵东来耳朵里就好奇了。
“您怎么就确定沙书记不会退休,沙书记跟您讲了?”
李达康瞥了赵东来一眼,又不看他,而是把眼神放到了省政府办公室的窗外,也不知道在瞧什么。新任省长像录音机一样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沙瑞金不会退休。”
6
沙瑞金不会退休。
没这个道理。
纵然也说不清原因,也和这位天降的省委书记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李达康平白就有一股子确信。确信沙瑞金能迈过这个坎,确信治好了汉东这摊泥潭的大吏绝不会就此离开,确信田国富前面的‘代理’只会是代理……确信到了一种他自己也不怎么能解释的迷信。
李达康有试着去分析,毕竟‘迷信’这两个字从来就不和他沾边。
然而越分析,就越不见逻辑。
于是他只能换个方向去思考,思考如果一个念头不能用理性和逻辑来解释,那又能用什么来解释……想到这里,汉东省长的手机屏刚好弹出一道通知,又是赵东来在他们干部群里推送的酸诗。指尖一划,李达康刚想点屏蔽,结果可以视为答案的那两个字就浮现在他脑海。
感性。
7
李达康把自己对沙瑞金的那股确信归为感性。
然后又把这股感性,归为感念沙瑞金来汉东就任期间、对自己种种知遇的恩情。
毕竟是人都看得出赵家萝卜带出的泥只剩了他李达康一个,而省委书记向中央举荐下一任省长的消息又能瞒过谁的眼睛。
但李达康又只是欠沙瑞金一个人知遇之恩吗?
擦了擦记忆尘封的箱子,李达康努力抛开偏见和前情,将自己年轻时候对赵立春的感念与对沙瑞金的感性做了对比。
不是一个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一步还无法得到最终的答案。
扔了笔,新任汉东省长决定不能再让这种一团乱麻的私人念头持续耿耿于怀。
快速结束了工作,他决定直接从问题的本源找原因。
去医院会一会沙瑞金。
8
沙瑞金显然没预料到他的到来。
少了秘书,一切会面和来客都在他这里显得猝然而不速。
但在所有会面的来客里,李达康绝对是他能列出的名单里的最后一个。
更别提这个会面的的开头有点尴尬。
李达康进那没被关上的病房门那一刻,沙瑞金正躺在床上啃苹果。
边啃边看新闻。
看的是汉东省的新闻。
所以李达康一进门,就跟自己的脸和声音在电视上打了个照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您还真是关心我们汉东省干部工作,”想了想眼前这一幕也算理所当然,李达康顺着就笑吟吟地开口。“就没休息休息?”
“天天都在休息。”话音出口的瞬间,沙瑞金都没想到自己能接得这么自然。放下手里的苹果,他直起身示意李达康坐。
李达康赶紧就拉了把椅子。
抱着路上买来的果篮,他先把视线落在电视机上的内容,稍作解释。
“今天光明峰三期开幕,就去随便讲了两句。”
说完,只见新闻里的一干人等开始鼓掌,镜头从田国富切到刚发表完讲话的李达康。
沙瑞金突然就想乐。
“国富同志可是跟我吐了你的不少苦水啊,达康省长。”
听了这话,抱着果篮的人一阵局促。和电视上的慷慨激昂不同,坐在沙瑞金病床边的李达康眉眼有点疲惫,一身西服压在五颜六色的水果后面,模样有点滑稽。
“是我在省政府工作上太强势,给省委书记添了麻烦。”
短短的一句话,声线正式又官方,内容抱歉也恳切,却听得床上的人没了笑意。
“工作上的事,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都是党内同志,一个班子的干部。彼此给对方为人民找事做,那是分内应当……”
本来还有几句要讲,但沙瑞金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话,只好四字总结。
“你别多想。”
“……”
果不其然,眼见着椅子上的人愣了小会儿,没出声。
但也没过多久,李达康不答话,但却终于把那果篮放了下来,放在沙瑞金的床头。
站起身,他从一堆水果掩盖的最下方,抽出了几张纸。
递到沙瑞金手里。
沙瑞金恨极了旁边显示器的心率图一阵狂跳。
好在李达康背对着没注意。
“这是我平日有空的时候,就私下写写的工作报告的几页复印件。
“不是给政府的正式文件……
“……是个多年的习惯,也没给过人看。
“拿给您,您要是在医院无聊,就翻开看看。”
……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应承或准备好的感谢。
李达康留了东西就是告别。
9
后来,除了几次大的手术,李达康就没再亲自去过医院。
但每周每月,他也没忘了把新写好的几张纸,用各种各样的渠道,或快递或让人顺路给医院的那位送去。
新的习惯。
就这样,薄薄的几张复印件,累日累月,也就充实了沙瑞金医院床头柜的抽屉。
直到彻底占去了那叠空白的纸的位置。
照料的护工问他拿那叠纸怎么办?
沙瑞金打着吊瓶犹豫,没多久,撞见刚好前来帮自家领导送文件的小金。
用一叠纸,换了金秘书文件夹里递来的几张。
说以后就别用你们省政府的纸打了,让达康用这些纸印。
金秘书懵里懵懂点点头回去。
自那天起,所有的报告复印件都换了新纸打印;打印出来的一叠,塞满了沙瑞金另一个床头的抽屉。
10
办出院的时候,沙瑞金已经能从病床上起身有一阵日子了。
只不过还得借着一根拐杖走动。
拄着拐到了门前,他发现有很多人接他。
有白秘书、有陈海、有田国富派来的专人,也有形形色色印象里轮廓都模糊了的干部。
沙瑞金没坐他们的车,说辛苦白跑一趟,劝了所有人回去。
接着就拄着拐,沿问来的方向,拖着一个箱子找到了医院不远处的一个复印店。
——您是有东西要打印复印吗?
复印店的小姑娘嗑着瓜子问他。
沙瑞金摇摇头,说只是想借借店里的订书机……小姑娘摆摆手指了门口的桌子。
然后沙瑞金蹲下身,打开了一路随行的箱子。
复印店小姑娘表示这是她第一次收订书钉的费用。
……
订完了,又重新放回箱子。
沙瑞金走出复印店,却发现门口正有个人,一身西服蹲了板凳在等,没发现自己已经出来。
他用拐杖碰了碰那人的腰,那人蹬地一下跳起。
—都当省长了怎么还有这毛病。沙瑞金内心腹诽,但一字没说。
只见李达康将夹在右肩的公文包换了左肩,伸手就去帮沙瑞金拖箱子,后者从善如流。
简单的交待了自己是怎么来晚,又是怎么从路人口里问道对方来了这里。李达康没说要带沙瑞金去哪儿,而是一开口。
“您饿了吗?”
问得沙瑞金一愣。
不问不饿,一问还真有点饿。
李达康听了就说,离这儿不远,带您去下个馆子。
所谓不远,就是医院拐了个弯的对面;所谓下馆子,就是一家桂林人开的云南米线。
沙瑞金充满怀疑地听着店主的桂林口音然后看向面前的那碗云南米线。
李达康拆了筷子,跟他解释。
以前有机会来过两回。
什么机会?
舀了汤,沙瑞金看着眼前人抬手指向米线店的对面,是一所新建的小学。
这一片原来是座公墓,拆了之后建的学校。还在京州市委书记任上做整个区规划的时候,他和班子里的同志来过一两次。
这次没被打?
李达康笑得放下筷子,两只手在眼前挥。
没有没有,就那么一次。
那达康同志,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说的话?
达康同志一脸空白地看着他。
叹了口气,沙瑞金用勺子,敲了敲米线的碗边,学多年前视频里的语气。
他李达康百年之后,也绝不占京州市一寸土地。
听完,被点名的人倒进椅子的后靠。
—您还记得这个?
没等沙瑞金回答,李达康摇摇脑袋,给这句话做起了注释。
人到这世上就是一张白纸,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临到死了埋,还给纸立个碑。一抔土,几把骨头,能有几多意义?就能证明这人活过?
狗屁道理。
见这人彻底没把自己当过去的领导看。沙瑞金也没了顾忌,开口就挤兑对方。
那以你达康省长看,什么才是道理?
做事才是道理。
说着,李达康收了收脾气,提醒自己不要太忘形。
人活一张纸,那就得写点东西。写的东西是文章是画、是地图是乱麻不重要,重要是千万别一张白纸来,又一张白纸回去。回去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又找块石头压上刻几个字把自己压上,就大言不惭说自己这辈子活过……得有证明。
什么证明?
李达康没立刻答话。。
但沙瑞金知道,知道什么才是证明。
京州市委书记百年后不占京州一块地,百年后京州每块地,都是京州市委书记的证明。
然而沉默着的人又像想起了什么,想起当初促使他第一次前往医院的那个原因。李达康拿起店里送的米酒。
“沙书记,我感谢你。”
感谢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性,感谢自始至终的知遇。
感谢沙瑞金给了他证明,证明了李达康一路艰行的理想。
……
沙瑞金也拿起酒,他拍拍脚边的箱子。
“达康,我也感谢你。”
感谢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感谢自始至终的支持。
感谢李达康用自己的笔,也给沙瑞金书写证明……证明了沙瑞金一字未提的爱情。
…………
清脆的一声,是碰杯的声音。
到了该提的时候吗?
00
铃声紧跟碰杯响起,是小学的放学铃。
成群结队的祖国花朵们一簇簇向着门口涌来,有的直接冲进了大大小小的零食店,不听家长劈头盖脸的责骂。店里,沙瑞金看着眼前人边吃边和自己一样打量不远处孩子们的脸。
他蓦地想起自己的箱子,除了两叠纸,还放着出院证明,和重新下发的任命。
于是现任汉东省省委书记决定先吃米线,有些事吃完再提。
毕竟大夫说得对。
能有光阴浪费,是福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