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李】似是而非(十四)

前言:快苦尽甘来了,信我ry。


十四

 

李达康赶回的时候,易学习正在给王大路倒酒。

酒是葡萄酒,学的法国工艺。宝石一样的深红倒进高脚的玻璃杯里,看着就让人心喜。

你得自罚三杯。

王大路夺了易学习手上的瓶子就要给李达康灌上。

后者满口答应。

——反正红的,喝不醉。

 

躲不过酒不醉人人自醉。

靠着椅背滑落到座椅里,李达康开始怀疑这酒的度数是不是真像标签上注明的那么低。不然怎么几杯下去,他的眼前就有了重影。

一个纸团扔了睡着的王大路,举起高脚和易学习碰杯。

奔涌的肾上腺素流进血液里的酒精,推杯换盏的每一句都是万丈豪情。

敬友谊。

敬不容易。

敬金山百姓。

敬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举杯饮尽的那一刻,李达康不可避免地承认起汉字的博大精深。先痛后快,不痛不快。十余年的挫折坎坷、冷漠隔阂,原来都能化作一言难尽的伤痛融进酒、下进肚,淌进四肢百骸,最后到达大脑皮层升华成阵阵快意。

能有这快意,即使第二天酒醒,重归头疼欲裂。那也不过是最最微小的代价,换一夜心无芥蒂,换一夜少年意气。

想到这里,隔着餐桌只见易学习也一手撑着脸倒下去,不胜酒力。留独独一个李达康,还支撑着三分清醒、转了转杯子,隔着玻璃看半透液体上自己放大的脸。

似是而非,一个念头像杯底的气泡,慢悠悠升腾了起来。

 

也许他应该和沙瑞金也喝上一杯。

 

“你想去当兵?”

放下手里的杯,明明是疑问句,却被用上陈述语气,仿佛说话的人早已心有预料。

“没错。”

闷下一口,沙瑞金把小小的白瓷握到手里,攥进掌心。

“我想过了。如果只是毕业,我就得被分配回邻省,回沙家坝。但要是相应号召去服役的话,服役三年,三年回来你刚好毕业……”

“毕业之后,怎样,你难道能回汉东?”

不喝也不倒,学着沙瑞金的样子,李达康把有个缺口的瓷杯捏在指腹摩挲,一点都不怕那裂出来的锋利可能把自己割伤。

桌对面的人沉在勾勒无数遍的蓝图里,没瞧见这一幕。

“也许能,也许不能。”他努力客观地开口,“如果部队里表现良好,我应该能做到或多或少地争取……总而言之,毕业不是办法。”

到此,发言结束。

李达康抬起眸,看沙瑞金一脸坦然地望着自己,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然而他们彼此都清楚,所有能摆到明面上来谈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在那深不见底的水面下,还有庞然巨物如同不化的坚冰般泡在水里,可是却被当事人只字未提。因此,李达康看向沙瑞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攥得有多紧的掌心,他不知道这个永远沉着冷静的前学生会主席是否知晓,知晓自己每次紧张,都会不自觉找个小东西握在手里的习惯。

他不拆穿。

正如他不拆穿眼前人的父母是军人,最最尊敬的长辈是军人,从小向往是军人,如今理想也是戴上红花、披上军装,响应祖国号召,去做一名顶天立地的军人。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沙瑞金的一番话不过是缥缈、是虚假、是一时之计的随口承诺。

李达康从不怀疑年长他几岁的青年爱人是无数次考虑才得出这如今最接近于稳妥、最接近于可实现、最接近于可达到的未来举措。他也不怀疑沙瑞金入伍后,也能坚持履行自己的蓝图,去写每一封信,去争取每一份荣誉,去赢得每一次机会……以求无限趋近于两人想要的结局和成果。

然而无限趋近是一个什么样的词?是一个微积分的词。如同一个笔直且望不到边的箭头,它指向一个所有知识分子都熟悉的符号。

无穷大,不可到。

李达康和沙瑞金的未来,就是这个符号。

“我支持你。”

瓷杯的缺口扎进皮肉,伤口在看不到的角落渗出血滴。

“为国效力是好事,过了毕业这年按政策就不会再有机会……所以你一定要去。”

“但沙瑞金,

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滴进桌下的尘,十指连心,盖过另一阵发麻的疼痛。

 

“我李达康不会等你。”

 

水滴落下的时候总会盖过一些声音。盖过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又被人捡起。

李达康皱着眉,捡起未曾开封的那包烟,拿到双手满满当当塞着行李就要去赶鸣笛的人眼前,犹豫要不要递还给她。

她赧然摇头。

要当妈的人了,哪能再碰这东西,帮我扔了吧。

听话的人万分震惊。

胖了一圈的女孩愣了愣神,接着笑骂她这师弟,居然最后一个知道。

李达康摇了摇头。

他想说自己从来不信,又想问那孩子的父亲怎么不在此地。然而话到嘴边,却成:

——你后悔吗?

女孩停下比哭还难看的笑,答他。

不后悔。

后悔不及。

达康,我们这个时代,这个年纪……

 

……只有走错了才会知道,原来代价你给不起。

 

夜色晚了。

厨房里洗了把脸,李达康走出来,送扶着王大路的易学习到门口。

又送到楼梯。

昏暗的楼道里,两个市的领导架着汉东的知名企业家六条腿摇摇晃晃,边晃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达康啊……你这臭脾气…………要改。”

“改——!”

“不能——不能一天到晚……拿身边的人撒气。”

“……”

“……又不是谁欠你。”

说着,到了楼底。在司机的帮忙下,京州市市委书记把那俩塞进车。

关上车门的前一秒,李达康停了停。

 

没气你们,

你们也不欠他。

李达康不气任何人……他气他自己。

……

也不等人答,门砰地关上。李达康看那漆黑的大众在夜幕里渐行渐远。

半夜的冷风吹醒几分醉意。

仰头,他望了望自己给自己在客厅留的灯,掏出打火机,点亮一颗火星。

 

时间还早,抽一根再上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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