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
——《霍乱时期的爱情》
简介:有人在死后的国王十字车站遇到一个自称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冒牌货,他拆穿了此人的谎言,却也同时收获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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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男人面朝上躺着,眼睛睁开而毫无焦距,同他死去时一样。
却又好似不太一样。
一双有温度的手曾将这双无法阖起的干涸之眼轻轻蒙上,赐给了男人久违的安详与宁静。可此时此刻,这份安宁却被男人无比清晰的视野和意识给打破了。即使周围仍然是空无一人的寂静,但男人还是十分肯定地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他恼火地坐了起来,紧接站起。
尖叫棚屋里的那身装扮仍不算十分合身地紧紧贴在他本该腐烂的身躯之上,可男人却觉得那些肉眼可见的布料都不过是假象。多年以来的直觉让他只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一片隐隐绰绰的黑雾里,受尽不明眼光的审视、打量。
男人憎恶这打量。
他想隐藏在这一片黑雾之后,或者干脆让眼光的主人现形出来。
而黑雾却也好像瞬间便读懂了他的想法,不过顷刻,便在这一块冷到冰凉的平面上四散而去,留出令人心惊的一大片空白。空白里还带了点习以为常的灰色,让人感到说不出的熟悉。
这时,男人才恍然一般,向头顶的方向望去。
熟悉的灰白,那是伦敦天空最常见的颜色。而天空与男人的视线之间也并不是毫无阻碍。一大块一大块的玻璃穹顶,此时正威严地耸立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之上。顺着穹顶往下,向黑雾四散的边缘看去,便能发现脚踩之处原来是一处空旷的大厅。大厅里空空的,只有他一个人,除了——
男人嗤笑出声。
他看见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那个东西的形状是个光身子的小孩,蜷缩在地上,红红的皮肤很粗糙,看着像被剥了一层皮,瑟瑟发抖地躺在一个座椅下面,被人丢弃了,被人胡乱地塞在那里,正在挣扎着呼吸。
男人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它,因此紧抿的嘴角不用片刻就已刻出最为讽刺的弧度,不存任何怜悯。他不打算靠近它,甚至都不打算让目光在那东西上停留一分一秒。
不是男人没有勇气,而是他本就无需这么做。
谁让西弗勒斯·斯内普是个懦夫。
“你可以帮它。”
西弗勒斯猛地转身。一个干瘪的老头正狞笑着朝他走来,他腰板佝偻,却走得很快,穿着一件不知道已经发霉了多久的过时囚服。
“你是谁?”
几乎立刻,西弗勒斯掏出了魔杖,他甚至都不知道它原来还在自己的身上。
“好孩子,你不认识我了。”张开双手,老头一脸失望。“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出色,也难怪我生前更信任那个叫波特的小子。”
自言自语张开的双手,又自言自语地收了回去。老头径直往前走,却又绕开了一脸警惕的魔药大师,只管朝着两把椅子笔直迈去。
老头挑选了其中一把坐下,然后用一只手敲了敲另一把的椅面。不顾西弗勒斯满腹狐疑的神色,他狡黠一笑,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黄牙。
“听着,小子。
“我叫阿不思·邓布利多,最伟大的白巫师。一生被无数人尊敬,从不为人所爱。”
阿不思·邓布利多。
手中的魔杖颤动一秒,西弗勒斯突然了悟了什么。不仅了悟,他甚至张开口,像自己最讨厌的宿敌之一那样疯狂大笑。对此,椅子上的老头不予以评论,也不置可否,只是耐心地等待这个曾经的食死徒放声笑完。
笑完的西弗勒斯收回了魔杖。
“可是你死了。”
猜测出眼前老人的真实身份,恢复冷静的魔药大师却仿佛不再有忌惮。他来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把椅子面前,但并不打算坐下,只是站在老头的背后发问。
不是问题的问题立刻有了回答。
“是呀。”两个字出口,又紧接着两个。“被你——”
霎时,西弗勒斯只觉自己好像被老头语气里骤然迸发的寒意冻僵。可老头却没有将那句子说完,甚至连寒意,都悄然融化在接下来莫名其妙的自得里。
“算了,这一切与你无关。不过都是伟大的邓布利多——我,一手安排好的。你、波特家的小子,马尔福家的小子,都不过是我攥在手里的一个个棋子。”
装作没有注意到老头脸上毫无掩饰的骄傲神色,西弗勒斯冷笑出声:
“是啊,您真是对‘自己’十分了解。”
听了这话,老头倒是挑高了眉毛。“说到了解自己。普林斯家的混血小子,你就不好奇自己是什么处境?”
“我死了。”
“没有。”
“我能看到死去的‘你’,格——邓布利多。”
“啊哈,那又如何。我既然可以通过你、决定我的生死,当然也可以直接决定你的生死。普林斯家的混血小子,你还没有死。
“你不过是灵魂被困在了此处。”
“不要再用那个称呼叫我!”无作多想的一声怒吼过后,西弗勒斯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扣住椅背的五指,继续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幽默。
“什么时候起您都学会关心我的灵魂了,阿不思·邓布利多。”
“他……我关心霍格沃茨的所有学生,”说到这里,老头睨了一眼座椅下不断哭叫的丑陋婴儿。“甚至还关心这个令人厌恶的玩意。阿不思·邓布利多关心所有人,除了——”
“这个世界上最邪恶、最失败、犯下最多不可饶恕罪行以至于到死都被关在纽蒙迦德的……那位人物。”西弗勒斯极尽尖酸地吐着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形容,却又在最后,放弃了些什么。
只因为老头没有如他料想般大发雷霆,而是欢快得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的快乐像火、像光一样,十分纯粹。片刻,却又像火燃尽、光熄灭般渐渐消失,只留下苍白而枯槁的脸色,宛如灰烬。
但老头还是打起了精神。
“盖勒特·格林德沃。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在我的面前说出他的名字,但放轻松,年轻人。”老头眨了眨眼,“我的老相好可没有你们没鼻子的领导那般不近人情。”
听了这话,西弗勒斯惊疑之余还不忘翻翻白眼,用鼻子嗤了一口气:“老相好?洁白无瑕的邓布利多怎么可能会与臭名昭著的格林德沃有勾连。难不成死人还会中迷情剂?”
或是果真如人们所说。
再怎样傲慢的灵魂,再怎样强大的心志,都无法蹉跎过冗长岁月的不见天日。就像地上蹒跚爬行的那团腐肉一样,黑魔王也会得失心疯。
而老头就像是猜透了男人的想法般鄙夷地笑起来。
“你以为我是神?你以为阿不思·邓布利多生来就是圣人?我不是神,我不是圣人。在盖勒特·格林德沃——这个该死的倒霉鬼被击败之前,阿不思·邓布利多——我爱过人。”
“什么人?”
“你们口中的大魔王,”说到这里,老头哼了一声。那副自得的神色又出现在他的脸颊上,却又转瞬灰败。“也就是那个倒霉鬼,半生伟业功亏一篑,最后只能被当做别人的功绩印在别人的巧克力蛙卡片上的倒霉鬼……盖勒特·格林德沃。”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最伟大的白巫师,爱过人。”
老朽而不减气昂的点头。
“爱过那个被纽蒙迦德关了一辈子的格林德沃。”
“……”
瞧着对方的样子,魔药大师被彻底逗乐了。他头一次真的笑出来,笑声里带着真的怜悯:“那你真是可怜,阿不思。”
“你——?!”
“你居然爱过人,还爱的是这样一个魔头。我终于想起来这个故事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了。梅林的胡子啊,我还以为那疯女人是胡说八道。阿不思·邓布利多,我敢说你这一辈子,可能就只爱过这么一次。所以你这个可笑的圣人当时才会那样问我……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格林德沃从来没有爱过你。”
生前未曾用心注意过的点点滴滴,此时此刻如走马灯般在西弗勒斯的脑海里清晰地串成一线、汇聚成池。
一切都说得通了!
“格林德沃从未爱过你。他因为老魔杖欺骗你,最后也同样因为老魔杖出卖你。”
“我没有!”
“你没有欺骗他还是你没有出卖他?”
“我没有……”
从未爱过阿不思·邓布利多。
老头没有继续回答,西弗勒斯也没有继续追问。后者甚至是后知后觉地对自己的失态大为光火,只因这发生的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联?
邓布利多爱过人?
那又如何。
那个只能在厄里斯墨镜里看到羊毛袜的可笑圣人生前的每一天都在说服他人为爱而活、为爱死去,却自己一生都不信爱,不肯在年少之后的漫长人生里哪怕为爱奔走过一次,甚至还将毕生唯一挚爱过的对象永远囚禁在一个永远都无法逃脱的监狱里。
这是怎样的懦弱!这才是真正的懦夫!
而自己、波特、乃至马尔福家的那小子,都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比这个最伟大的白巫师要真诚,要勇敢。
可邓布利多错了吗?
没人能回答。
也许眼前这个一开始自称是‘邓布利多’的老人能回答。可能回答又怎样?
他们都死了。
西弗勒斯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促使自己,而不是更早死一步的邓布利多——阖眼后,于此时此地,和此人见面。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阴差阳错,他解开了生前萦绕自己内心长久的一个疑问。而现在,受够了种种狗血爱情故事的魔药大师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告诉我,格林德沃,我该怎样离开?”
出口打破死亡本身般的沉默,西弗勒斯终于跨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老头眼前。老头也抬起头看他。重新整理过情绪的脸庞还是同开始的时候那样,枯槁而狡黠。
“我们在国王十字车站,不是吗?”老头环绕了一下四周。“虽然我自己从未来到过这里,但死后的全知告诉我这是一条通往霍格沃茨的铁路。普林斯家的混血小子,你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吗?”
西弗勒斯抽动嘴角。
“不想。”
“那你就不要登上接下来的这一列火车,把机会让给我这个可怜的老头子。”
话音未落,一列火车竟然就真的倏地出现,出现在原本空空荡荡的站台。车门打开,降下舷梯。
格林德沃扶着膝盖从椅子上站起,朝舷梯走去。
“你不打算等……”
“小子,这不是你来了吗?我死在他前面,你死在他后面。而我等到了你却没有等到阿不思,答案还不明显吗?”
“……”
踏上舷梯,格林德沃微笑着转过身,凝视那个‘杀死了’阿不思的阴鹜男人。从男人不断变幻的神色他一眼便晓,生死之间的全知已经渐渐告知了这个晚辈之前发生在这世间的一切真相。好在沉默而克制是斯莱特林的传统,格林德沃几乎有点欣赏这个肖似他母校风格的霍格沃茨学院了。
因此,他回赠以这次见面收获的全部勇敢、爱、与智慧。
“不要怜悯死者,西弗勒斯。怜悯活人。”
空无一人的漫长寂静过后,取而代之的是脑子里仿佛有一万个讨厌的声音在说话。
“天啊,他醒了!”
“感谢梅林,阿不思留下的蛇毒药剂真的有效!”
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留恋着死亡,拒绝醒来。可西弗勒斯还是在一阵强烈的晃动下睁开眼睛,视野的黑暗逐渐被由点及面的白光占据。定了定神,他撞入一片祖母绿的海洋,那里波浪莹莹,好似泪光。
“看着我……”
这一次,灵魂安栖之地反过来向他发出邀请。
“欢迎回来,西弗勒斯。”
而此时的格林德沃,正百无聊赖地安坐在轰隆行驶的列车之上。
下一秒,列车停了。
通往地狱的火车还有停靠站吗?格林德沃不无好笑地想。那既然如此,他可能还有十七站要路过。这样想着,他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洁白如雪,广袤无垠的平地上好像没有除了纯白以外的任何颜色,除了——
格林德沃死死地盯住那一抹突兀的深蓝,扣住窗台的十指挖出血痕。
“阿不思。”
朝着火车放下的舷梯走去,邓布利多听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动静。往那动静的源头侧过脑袋,雾蒙之间,他好像看到一个蹒跚的轮廓在贴着火车窗快速奔跑。
那轮廓起初是干瘪的,枯槁的。步履笨拙而急切。
可当它掠过一扇扇窗的时候,就好像每越过一扇窗都年轻了几分。荒芜多年的脑门抽出金发,佝偻的腰背拉直、伸长。破碎的囚衣褪成崭新的衬衫,贴附在阵痛里重新长出的血肉肌肤之上。时光在一节节车窗的跳跃下如连环画般飞速倒退。
直到莽撞的年轻人终于闯入到愣住了的白胡子老头眼前,喘着粗气。
“阿不思……”
金发年轻人扶着车门,深呼吸后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却在对上那双没有玻璃片遮挡的蓝眼睛之后……一切仓促之下堆起的光鲜外壳以同样仓促的速度顷刻褪去。无数徒劳与勉强过后,那双湛蓝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还是一个干瘪枯槁,满头荒芜、牙齿基本掉光的糟糕老头。
但布满皱纹乃至已经萎缩到只剩骨头的右手却没有收回。
“阿不思!”
邓布利多从来没有比此时更怀念那副月牙眼镜的时刻。
无数的雾气坚持不懈地在他的眼角凝聚,阻止着这位最伟大的白巫师去仔细端详——端详自己从未见过的、一生宿敌如今行将就木的可怜面容。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他还能看清那一只伸出的手。
和那只手的掌心横亘的可怖伤口。
碍眼到邓布利多只能用自己的一只手去遮挡、去握紧、去由着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将整个老迈的身躯拉上舷梯。
没多久。车门关上,车头鸣笛。车轮在世界的不断落后下滚滚往前。
阿不思·邓布利多叹了口气。
“这是我能答应你的最后一次冒险了,盖勒特。”
而那个他不过只爱了一个夏天的灵魂,却好像爱了一辈子那般笑了。浑浊的眼珠同掌心般湿润。
“不,阿不思。
“这是我第一次答应你的。”
END
后记:文中加粗部分来自《死亡圣器》原作第35章,年隔久远有些细节可能已经记不清了,纯粹自娱自乐,出现Bug还望海涵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