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着减少坏账的原则,还是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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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辆卡车驶过来,压碎冰棍。
再抬头,人不见了。
旁边的冷饮店也不再放有回声的《好想大声说爱你》,只有男歌手一个人单调唱着自己的下一首歌。
走过马路,蔡程昱向上仰望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的母校大门,看‘上海音乐学院’的几个大字,却始终清楚地记得,那上面在几分钟前,分明写着‘解放军火箭军总医院’。
打开手机,他搜索里输入这几个字。
弹出一连几个结果。
北京,二炮,军区医院。
蔡程昱冷静地把屏幕锁上,迈开腿,他去门口的罗森便利店又买了一根冰棍。
收银员姐姐瞄了一眼他手上提着刚从药店拎回来的袋子,拿扫描仪叮二维码,边叮边问。
小伙子感冒还吃冰棍呢?
蔡程昱撕开一支‘绿色心情’,想象那是自己混乱的脑子,好瞅瞅里面到底是什么。
摇摇头。
我没感冒。
冰棍咬紧嘴里,凉得像方才过马路时的天气。
可此刻的上海艳阳高照。
艳阳高照到蔡程昱走出便利店,能感受到一阵炽热的晕眩。
他哪里是得了感冒,他明明是魔障了。
马佳坐上车,没有回单位,直接回到家里。
他向团里请了个假。
大概是北京今天很冷,所以送他回来的师傅车里暖气开得足的缘故,马佳一路上都在冒汗,就跟被太阳照着似的,热得仿佛身处南方。
诶,说起来北京现在也有罗森了吗?
可以不去想马路对面男孩的存在,马佳强迫自己回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无论怎么回忆,今天都是太不正常的一天。
所以最终,他放弃了。
解了靴子和外套,解放军哥哥把一身军礼服都脱下来,脏了的衬衫扔进洗衣篓里。虽然是白天,但出了汗还是想洗澡。
所以马佳就穿着一条内裤,哼着十年前的歌钻进浴室。
“风到这里就是粘……”按下通风扇。
“雨到这里缠成线……”打开花洒。
“你在身边……”诶,毛巾放洗手台那儿了。重复了一遍剩下的歌词,马佳拿着花洒朝镜子走过去。
“你在身边就是——哎呀我去。”
被花洒隔着镜子滋一脸是什么感受。
蔡程昱抹了两遍脸上并不存在的热水,接着和镜子里的裸男对接视线。
人一辈子能看几次大变活人他不知道,但一天到现在,蔡程昱只觉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
所以他忍住了不去看男人急急忙忙放下花洒扯了一条浴巾挡住的下半身,也不去感叹原来男人脱了军装是这样,而是耐心地等待这次的幻觉有多久,够不够自己问出最想问的那一句。
“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
北京人的劣根性啊。
见镜子里的男孩一愣,马佳赶紧收回。
“我叫……”
然后信号就断了,镜子里只剩下自己狼狈的样子。
害怕随时对方又会出现。
马佳决定这澡暂时不洗了。关了花洒和通风离开浴室,整个人被折腾到不行的青年男高音终于累了。
他给自己套上一个‘I'm chinese’的T恤,就把自己扔给卧室床铺的怀抱。
从进门到现在被冷落的果冻跑过来舔自己主人的脚心。
“哈哈哈哈哈,别闹,嘿你这家伙还真是三天不遛上房揭瓦了哈哈哈。”
而蔡程昱呢?抱着盆子离开盥洗室。
回到寝室打游戏的室友抬头看了一眼。
啊,回来了。
不对你不是洗脸去了吗?你这毛巾怎么还是干的。
累得不想说话,蔡程昱路过室友回到自己的位子,搁了盆子爬上床,重重一倒。
没过几分钟。
“蔡程昱你躺就躺着,踢我干嘛?”
“我脚痒。”
接着,上海宿舍楼的角落,北京公寓楼的高层,有人同时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
第二天会好的。
睡过去前,我们故事的两个男主人公几乎都这么想。
然而事实却是,蔡程昱在不怎么熟悉的闹铃里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敞得多的床上。
身旁的人一个挺身。
砰,撞到男生宿舍用来隔断上下铺逼仄的床板。
“操。”
还没弄清楚状况,马佳就捂着脑袋痛苦地钻回被子。可被子比他想象中小,怎么也盖不到自己身上。想方设法闭着眼拉扯,手却不小心触摸到温热的躯体。
马佳深吸一口气,把眼睛睁开。
闭上。
睁开。
视野中心正躺在他身边的男生不躲不移,只是懵懵地揉着一头乱发,朝马佳绽开一个明显没醒完的笑。
“早上好。”
“……”
呻吟一口气,后者最后一次尝试用手中的被子闷死自己。
如果马佳和蔡程昱大学的时候学的不是声乐,而是物理,两人或许此时此刻已经把自己锁进了实验室。就像如果有一天薛定谔自己变成了猫,他也一定会把自己放进盒子。
但很可惜的是,我们故事的两个男主人公对此并不了解。
所以哪怕自己躺下的地方一会儿是窄小的宿舍,一会儿是宽敞的公寓,挤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男高音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只听其中一个肚子叫了声。
噗嗤。
本来还想等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失的解放军哥哥笑了,看着乱头发的男孩儿捂着肚子脸红起来。
把人翘起来的刘海都按下去,马佳跨过蔡程昱下床,看眼前的场景顺从心意变回自己的卧室。只穿了一件T恤和内裤,马佳抖着腿站在北京清晨的空气里感觉下半身一阵凉。但房间里都是大老爷们儿,何必拘小节。
所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直截了当回头问了床上拽着被子的男孩儿一句。
“我去做点早餐,你吃吗?”
只见男孩儿脸上红得能滴血了,还不忘点点头。
可点头归点头,床上这年轻人却是还没有要下来的迹象。想是大学生都起得晚,马佳就无所谓地打着哈欠转身自个儿朝厨房走去。
“那哥先去做了,你多睡会儿。”
等到男人的身影终于从卧室里消失,蔡程昱才泄出一口气,整个人垮进被子里。
然而他的上半身是垮了,下半身呢?
怎么也驱逐不掉脑海里那双T恤下面不符合男人形象光洁的腿,蔡程昱青春期以后第一次为自己的性取向和没有随青春期离开而减缓的早晨冲动感到头大。
掀开被子,他和自己的小兄弟和平谈判了三十秒。
小兄弟不肯投降。
所以蔡程昱望天望地望天花板,最后一个叹气,伸手抓住了它。
所以当马佳端着两个荷包蛋和一点粥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男孩已经下了床,正在往阳台的洗衣机里扔卧室的床单。这让年长的男人有点困惑,又在环视自己公寓一圈之后了悟过来。
他这房子是真有点脏乱。
兴许对方有洁癖呢?
可咳嗽了两声喊男孩过来,马佳又发现这小子毫不避讳地拿起粥就喝,连手都没洗,也不在意是别人的餐具。
算了,他想。
比起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一件床单能算什么紧要的事情。还不如趁现在信号没断,赶紧把两个人察觉到的鬼现象放一起沟通一下。
于是边吃,马佳边开口。
“我叫……”勺子在粥里搅了两下,他顿了顿才继续:“你就叫我佳哥吧。”
从来没有真正现实里有交集的人,告诉全名还是有点别扭。好在对面男孩儿愣了一下,但也没介意。荷包蛋咬在嘴里含糊不清。
“我叫…程昱。”
只听清了后面两个字,马佳没等对方说完剩下的自我介绍就欣然答应。
“那我就叫你程昱吧。”
这样就算互相认识了。
认识之后,直奔主题,两人交换彼此的情况。
“所以我们都是流星雨那天之后开始闹毛病的。”
点了点桌子,马佳终于了解到一切的开端。天地良心,那天他游戏打得昏天黑地连日子都记不大清,还是刚刚看了过去几天演出的日历才慢慢想明白。
“而闹的毛病就是,你那边儿时不时能看到我和我的环境,我这边儿也能看到你和你的环境……”
说到这儿,他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指尖抹掉冲自己一直点头的男孩儿嘴角的一颗米粒,在对方连腾地红起来之后若有所思地补充。
“还能吃我这边儿的东西,我也能用手碰到你……但是实际上,你本人其实还是在你那——宿舍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自言自语到这儿,马佳似乎感觉有了那么一点头绪,回想早晨发生的每一幕,他一拍桌子。
“来,程昱,试试把我们周围切回去,切回你的寝室里。”
这话一出,听到蔡程昱的脑子里又有点蒙。
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叫佳哥的男人一言一行都是令人信服的气质,令人信服到既然说了就不会有错。
所以没有更多琢磨,蔡程昱心里无措了几秒,就学着平常看到的电视剧里那些有超能力的人一样,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到自己宿舍的摆设上。
等到再一睁开。
“还真回来了!”
耳旁是佳哥惊喜的声音。
然而回来的还不止是他们,关好了的寝室门打开,是蔡程昱的室友。
“诶,你醒了?我食堂给你带了份早餐回来。”
眼瞧着从未见过的男生熟视无睹地路过自己就站在他面前的位置,虽然有做心理准备但还是震惊了个不轻,马佳努力地维持或许根本不必要的沉默。
然后就听寝室里另一端的蔡程昱回答,男孩儿还特自然带着感激地笑:“麻烦你了,但我已经吃过了。”
室友拎着一袋小笼包,看着蔡程昱没有换过的睡衣和似乎也没别人来过的寝室满脸困惑。
“什么叫吃过了?”
结果这小子还真就往马佳那儿一看,看得室友的视线也立刻跟过去。
“我去佳哥那里吃……诶,佳哥?”
两人不同视野里的同一处椅子上空空如也。
拎着小笼包的男生过来摸蔡程昱的脑袋,拍拍额头。
“你不会感冒完接着发烧了吧,大哥。”
仿佛地图界面上点了个回城,马佳在两个男孩的视线投过来的刹那不过想了半秒躲避,就立刻被一个引力扔回自己的公寓。
如果不是厨房还残留着两个人的餐具和没吃完的粥,信了小三十年的辩证唯物主义的PLA只怕又会忍不住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境,或者他脑子真得了什么精神疾病,病得不轻。
但这一趟,总算还是得到了些不算解释的解释,摸清了些不算规律的规律。
比如起因可能就是四月底的那场流星雨。
比如蔡程昱和他都能在某些外力和内因的情况下看到对方和对方的环境,甚至触碰对方和对方环境里的东西。
还比如原来信号说不定可以在一念里单方面切断,虽然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在切断后和对方怎样连接起,靠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原理。
……
好在没过多久,像这样的早晨又重复了几次。
重复在不同地方的更多时间段里,在凌晨,在黄昏;在正午,在半夜;在寂静的图书馆,在拥挤的地铁;在北京的朝阳门外大街,也在上海南京路遍地是人的黄浦江滩。
来来回回折腾了若干次,虽然不知道原理,但一次还是只有两人能彼此对话的会议上,蔡程昱提议把这种对方突然出现在自己场景的现象叫拜访。
而马佳提议叫遛弯。
至于为什么要单独取名,是他们在此之外,还发现了一个更难以注意的新现象。
那就是——
膝盖一阵陡然的发痛,蔡程昱差点没从舞台上崴着下去。挥挥手不让关心的同学们跟过来,蔡程昱抱着腿钻进洗手间,裤子也不脱地就坐在马桶上,闭着眼睛又睁开。
看自己立刻出现在一千多公里外的篮球场上,屁股下不是上海音乐学院的洗手间马桶,而是北京某所高校的操场长凳。
他把正龇牙咧嘴地拿起一块冰毛巾的马佳吓了一跳。
“程昱?”
一手抢过对方手里的毛巾,一手把人盖过膝盖的长袜往下拽。大片的淤青触目惊心地露出来,青得蔡程昱都有点下不去手,只能把毛巾又递了回去,让马佳自己操作。
毛巾敷上膝盖,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马佳侧过头看小自己七岁的男孩儿皱成一团的小脸,心底也有那么一丝过意不去。他抱歉地再次张口:“程昱,佳哥是不是又疼到你了?”
我不疼了难道你就无所谓了吗?
揉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腿,蔡程昱有点绝望地想。
共感,这就是除拜访之外他们发现的另一个倒霉现象。
没有拜访那么多发又常见,共感往往只发生在他和马佳其中一个突然有了情绪波动和身体异样的情况下。比如就像这会儿,马佳打篮球受了伤,蔡程昱就能在不远千里的地方疼到差点崴脚。
但好在也不是所有的情绪波动和身体异样都会命中共感,就和最开始的拜访一样。这种现象还是随机的,偶然而少见。如果不是前段时间蔡程昱真高烧了一段时间,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发现。
蔡程昱还记得自己发烧的那些日子,远在北京的马佳是怎么突然意识发昏、冷汗涔涔地几次在工作中倒下,被人送到医院又说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现在膝盖的这点疼算什么?
他只是生气罢了,就和那会儿自己高烧的时候不断拜访数落他年纪轻轻念个书而已不知道悠着点照顾好自己身体的北京人一样。蔡程昱也只是气,气马佳打个球就能跟不要命似的去磕磕碰碰,弄出一大堆伤来还跟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反过来向自己道歉。
可他敢数落回去吗?
他不敢。
这些日子里,蔡程昱虽然不知道马佳的全名,但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对方是自己专业的前辈,不是完全陌生领域的陌生对象。
而这方面,马佳似乎也没有真的要刻意藏私的意思。甚至有那么几次,蔡程昱在没日没夜排练自己毕业曲目的时候,半晚上睡不着的北京人还会顶着一头鸟窝拜访过来帮他,陪他一起在琴房里点灯熬油,指导一些蔡程昱自己没意识到或者找不到门路去克服的错误。
偶尔还陪蔡程昱一起唱。
唱他们最开始的那首《军中女郎》,还有常见的那些《今夜无人入睡》和《我的太阳》。
而这种时候,共感来得比两人身体抱恙的时候还要频繁,还要敏感。敏感到有时候蔡程昱都觉得自己是在马佳的躯壳里,用不属于自己的腔体和另一个灵魂共鸣,唱到排练室外的天方破晓,太阳升起。
直到有一次马佳那边传来了敲门声,是隔壁邻居的抱怨。
明明是再缺德不已的行为,蔡程昱却还是在目睹唱完一曲的马佳去门口连声道歉恨不得磕头认错的时候,自在地笑出声来,笑出一连几个嗨C。然后看关上门的北京人转过身就拿起拖鞋要打他的瞬间,自己也仰头笑倒,倒在沙发上瘫成一团。
当一个秘密只在两人间共有的时候,就连快乐都可以来得毫无缘由。
可仅仅是快乐吗?
忍住了上前去亲吻年长男人嘴角笑容的冲动,明明是早晨,年轻的男高音在意识到自己想要干什么的同时向马佳道了晚安,然后切断信号。
之后的很多天,不管是因为那位倒霉的邻居,还是因为两个人都很繁忙。
也就没有再长时间的拜访。
直到今天的一阵钝痛袭击膝盖。
匆匆过来拜访马佳,却又没想好真的要同对方说些什么。不敢数落、不敢表白,还不愿顺着对方的问题回答自己是因为不想被共感牵累才跑来质问。
蔡程昱坐在篮球场的板凳上,第一次感觉到组织语言是一项多么艰难的艺术。
但就在这时,上海音乐学院的洗手间门板上突然传来敲击的声响,是龚子棋不耐烦的声音。
“蔡程昱,你还好吗?”
如同抓住一根稻草,被唤到姓名的人对着这边似乎也听到这声的马佳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马佳点点头,就算已经和男孩儿告了别。
转瞬回到一千多公里的上海,蔡程昱推开自己那间的门板走出来,去拧开水龙头洗手。
“我没事。怎么了,子棋?”
装作没听见对方嘀咕的一句蹲这么久你便秘呢,他听镜子里的龚子棋双手抱胸地解释加询问:“方书剑跟我说你刚才在台上倒了,就让我来问问你还好吗,现在看你活蹦乱跳的……不过我也很好奇,蔡程昱,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你活在梦里你还真活在梦里了?”
某种程度还真是活在梦里。
一个没注意,明明是心底的话嘴边却真的说了出来。看龚子棋镜子里登时认真了的神情,蔡程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茫然,不太令人信服地转移话题:“方方找我?今天接下来是什么排练?”
龚子棋怀疑地看着他,但回答还是顺着蔡程昱回答。
“交谊舞,你忘了?我们排的是毕业晚会,按最后一个流程,你是优秀毕业生,你要第一个领舞。”
啊,是有这么回事。
和龚子棋一起走出洗手间,蔡程昱头疼地想到。大学四年学了四年声乐,偏偏在舞蹈上不管老师怎么教,都是一窍不通,不通到连个华尔兹都跳不好。
可谁来教呢?
想了一圈自己周围里舞跳得最好,脾气也最好,教自己也不会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绯闻的。
蔡程昱深呼吸鼓足勇气。
“子棋,我能让方方教我跳吗?”
活在梦里四个字龚子棋都说倦了。
所以他换了四个字。
“想都别想。”
然而毕业考核在即,距离晚会也就半个多月了。
又一天的排练,等其他排练的同学都走光,蔡程昱左看右看,最后一个人对着排练室的镜子。抬头挺胸,举起手来。
可惜还没欣赏镜子里的自己半秒,就听见人笑。
“手举反了,傻小子。”
来人没有倒映在镜子里面,可握上自己的手触感真实,腰上面的温度也真实。被人领着转了个圈,蔡程昱才对上马佳笑眯了的眼。
“手举反了你就只能跳女步,知道吗?程昱。”
说着,只见一身军礼服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刚下来的男高音歌唱家换了只手,把头还在晕的蔡程昱右手抓了放在自己腰上,而自己的右手去握对方的左手掌心。
两人身份调换。
见蔡程昱两眼还晕着只顾定定地望着自己,马佳都有些急了,他抬起一条腿去撞撞男孩儿的膝盖。
“愣着干什么?学我刚才起步啊!”
如梦初醒,蔡程昱提腿就是一个右脚。
踩了。
佳哥佳哥对不起。
低头看了眼铮亮的皮鞋上完整的一圈印,听耳边暴风雨般的道歉,马佳也没好去责怪,只是鼓励蔡程昱再尝试一次。
这一次没踩,但步子迈大了,大的马佳恨不得劈了个叉才跟上。
蔡程昱连歉都道不出来了。
然而男人还是大方地笑,边笑边把自己的重心靠近蔡程昱的五指掌心,后者一握就能捏住。
“没事,再来。”
再来的这次,虽然也有错步,也有落拍。但总体两人还是完整地跳了下去,没有犯不可挽回的错误。
至于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这也不能怪蔡程昱。只能怪马佳和他一样高,又穿着军装,一个挺身愣是把女步跳出了男步的气势。再加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有事没事能把人盯到发怵的男孩儿,几次跳下来都不敢看男人的脸,只敢看天看地看脚尖。因此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一直错着,错着往前,错着转圈,又谁也不让谁。
好好的华尔兹跳成探戈。
明白这两三段都跳的不尽人意,马佳瞧着蔡程昱有些自闭的脸,不禁出声安慰。
“等你学会了,下次邀请个女孩儿跳,保准比跟我跳得好看。”
然而话音落地,只见蔡程昱上前一步。男孩儿的呼吸沉甸甸地落上他的肩膀。
“我不要女孩。”
心脏鼓噪,空气静默三秒。
被圈紧在还没宽广起来的怀抱中,马佳听自己有点干涩地出声,仿佛一个陌生人开口。
“那就男孩儿。”
他无意中见过,那两个姓龚的还是姓方的男孩就挺好。
可蔡程昱还是不满意。
“佳哥,我——”
剩下的几个字,被封进男人一只手捂来的五指。
将两人阻隔到还剩半米的距离。
半米的距离有多远?
一只手臂,一个迈步;一双眼睛到另一双眼睛,一块胸膛到另一块胸胸膛,一颗心到另一颗心。
而蔡程昱决定讲这半米的距离填平。
所以他顽强向前,伸出手臂,再次迈步,盯着对方的眼睛,向那胸膛贴上自己的心脏。
距离填平的瞬间。
蔡程昱隔着五根手指吻上马佳的嘴角。
下一秒,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
不知从什么地方回过神来的男人低下头,看自己空空了的右手。掌心手背,都是一片湿润。
他知道。
那上面一半是呼吸,一半是眼泪。
再后来,一次都没有拜访。
而共感总是来自深夜。
有沉闷的痛,也有泛泛的酸,有细细点点的疼,有摇头晃脑的烦……甚至有时还有无处消解的情欲,来得如潮水一样,匆匆忙忙,如同在夜里翻墙。
马佳猜想它们都该属于蔡程昱。
而自己除了旁观,不可能、也不应该,在这时候伸以援手。
他断定,自己就是伸以援手得太多了,才把事情弄到如今这个局面。
可那些似乎没有共感的夜里,马佳又总能梦见有人给他一巴掌,或是冲他心口放出一发冷枪。
空空荡荡,嗡嗡作响。
好在没过多久,六月的夏至那一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又落了一场流星雨。
刚好是毕业晚会的当晚,蔡程昱被同学们和老师拉到操场上,这次看了个全程,一颗都没落下。
可就在最后一颗消失在天际的时候,他突然有了种,灵魂的一半被抽走的错觉。
是不好的预感。
坐在流星走光的夜幕下,男孩儿半个月来第一次,尝试去叩响之前叩响过无数次的错乱时空的另一端的另一道门。
没有任何回音,没有任何动静。
他猛地从草地上站起来。
然后发现可能是不知道怎么用科学解释的交流方式太过便捷,他竟然没有那人任何的现代联系方式。
也不知道那人的全名叫什么。
只因为自己的每次拜访,对方好像都安排好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也不会有多余可以辨认的环境和场景。
所以,从一开始。
这好像就是男人有预料、也最终希望的结局。
毕竟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老天、上帝、造物主或随便什么宇宙意志一时恍惚所造成的错误。
现在它被修正了。
被它连累无端造成的因果,当然也该回到自己的生活,走回自己该有的轨道上。
可真的就该如此吗?
那天晚上,蔡程昱买了去北京的高铁票。
这半个月以来,他都害怕马佳有一天会突然拜访,给自己一个结果。
现在结果出来了,虽然不是马佳给的,但无论怎么想,似乎都比后者给的,还要更加令人不可辩驳。
可结果只是结果。
它不是从那人口中讲出的话,也因此不能进蔡程昱的耳朵,说服男孩儿期待下一个奇迹的心。
至于马佳呢?
马佳在自家阳台上,看完了整场流星雨。他也体会到了有什么东西抽离身体的一阵难受。
至于预感呢?
没有。
因为那些共感还是存在,他还是会有不该属于自己的多愁善感,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
多到马佳都开始为蔡程昱感到不值,犹豫要不要还是找这小子谈谈。
于是第二天,他准备好了,在自家客厅里闭上眼睛,试图去叩响那扇太久没叩响的门。
然而却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在自家沙发上面坐了差不多一趟高铁从上海到北京的时间,有人终于自嘲地笑起来。
原来那都是他自己的多愁善感、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
到现在才发现。
晚了吗?
拿起手机,想买去上海的机票。
可就在打开APP的刹那,备忘录提示,今天是他挂号去看精神科的时间。
伴随一条系统短信。
“解放军火箭军总医院提醒您,您之前挂号预约的……”
锁屏,拿衣服穿鞋。
公寓门打开又关上。
半个小时后,蔡程昱拎着一袋感冒药,站在北京的艳阳天里。
昨晚在操场吹了半夜的风,果不其然还是有点中招。
可还是想吃冰棍。
哪里有呢,他站在自己唯一从拜访里知道确切地名的建筑物门口,突然看到对街有一个冷饮店。
想抬腿走过去,却脚步顿住。
只见街对面有车停下,有一个男人正在下车。关车门的时候,回头刚好看到自己。
啪,感冒药掉在地上。
这一次,冷饮店放的歌没有错开,完完整整地,穿过街道,落在两个人的耳边。
想要大声对你说
不再沉默
无论在世界任何角落
人海交错
总有因果
是你让我躲不过
最后,冰棍是马佳买的。
然而还没吃上几口,就溶解在六月的阳光,和一个夏日的吻里。
END
后记:实际设定来自美剧《Sense 8》,AKA《超感猎杀》。写得像新海诚是歌名和这么NB的设定只被我用来谈恋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