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老易的名字,时而屏蔽时而不屏蔽,薛定谔似的。
六
欧阳菁的被捕,没有打击李达康太久。
全汉东省都在刮‘李达康的省长位子完了’的这阵飓风,但没一个人敢真的把这阵风刮到京州市市委书记的门前,所以他眼不见心不烦。
毕竟有人去烦。
谁烦?高育良烦。
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陈清泉,涉嫌嫖娼,被扫黄打非的公安干警当场抓获。
证据确凿,还上了电视网络。丢尽了京州市政府司法部门的脸面,被当时恰好正在举办纪检作风会的李达康立即决定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一时之间,‘高育良最喜欢的大秘’迅速取代‘李达康的老婆’成为京州市老百姓们新的茶余饭后谈资。高速公路围追堵截的美国‘大片儿’,终究是输给了跟着法官学英语的‘大人看的片儿’。
有人敲着酒杯说,这是李达康还高育良的一记耳光。
有人端着饭碗说,这是‘秘书帮’对‘汉大帮’的一次复仇。
还有人不吃也不喝,一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模样摇摇手指说,这是天降了一个‘沙咬金’,要拔那赵家的江山。甭管你姓高还是姓李,只要都姓‘赵’,那就谁都跑不了。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高明,高明。
然而高明说完了呢?也就柴米油盐酱醋茶,该自己干嘛就干嘛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满的是高高在上的危楼。
危楼高百尺,真正该愁的,也是那些手可摘星辰的人。
陈清泉事发没多久,沙瑞金带着田国富,两个省委常委突击一样就到了吕州,进行实地考察。
考察什么呢?
考察一只麻雀。
中国的官场有很多人,有些命里就是凤凰,张开翅膀就能一飞冲天;有些生来就是麻雀,卯足了力气也只能在矮小的灌木打转。
什么决定的?
不是能力,不是水平;不是清正廉洁,甚至也不是阿谀奉承。
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伯乐而已。
因为从古至今,中国官场里的一把手就是有这个能力。
指鹿为马,鹿就是马;指马为鹿,马就是鹿。
麻雀还是凤凰,全看它们停靠的枝头决定;哭坟是拍马屁还是讲孝心,得先看看坐在面前的是赵立春还是沙瑞金。
……
“所以你是想借这个机会,当易学习这只麻雀的伯乐?
“还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李达康和高育良在这月牙湖——是鹿还是马的现形?”
到达湖边之前,田国富在车上笑呵呵地问汉东省省委书记。
沙瑞金横了他一眼:“什么现形不现形的,咱们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说完,便下了车。
难得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学的谁。
眼见那三步作两步迈远了的背影,省纪委田书记摇摇头也跟上去。
远远看到赵瑞龙那辆崭新的奔驰气势磅礴地停在自家公寓楼门口的时候,李达康第无数次在内心感叹,年轻时候碰上的牛鬼蛇神到老了还阴魂不散真是句顶实的实话。
实话到都有点言灵的意思了。
“怎么是你啊,赵总。”
“我这是到处找找不到您,就跑您家里来守株待兔了。”
听了这话,京州市市委书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都变成兔子了?
开玩笑,开玩笑。赵瑞龙赶紧嘴上否着。
心里呢?
开玩笑呢,你不是谁是。
一边和眼前的赵家公子握手,李达康一边想,自己要猜不透这句没出口的话就是傻子。
从当上赵立春第一任秘书的那一天起,他李达康和赵家的这下一代独苗的关系那就一直是猫抓老鼠、老虎追兔子。
赵立春要李达康辅导赵瑞龙功课,李达康就跑遍了京州市所有的台球室和游戏机厅。
汉东省省委书记要吕州市市长支持汇龙集团发展,赵瑞龙就跑遍了吕州市长上班休息的所有场所。
一个逃,一个躲;一个抓,一个遛。
不带自夸的讲,李达康有时候觉得自己说不定还能胜任他们公安检察的侦察与反侦察工作。
然而这次还是被逮到了不是吗?
看那赵瑞龙趾高气昂地坐上自家的沙发,张口就拿欧阳的案件开刀,京州市委书记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跳。
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上砸下赵瑞龙一口锅,也有高育良亲自打电话送上门帮他李达康背着。
所以赵瑞龙走了,赵立春的第一任秘书站在窗口前,看那奔驰车招摇过市地开远。
心想,这回,总不会再招来更多过去的影子了把。
“我听国富同志说,你和李达康在金山县,还一起干过基层工作?”
这话一到耳朵里,吕州区委书记的脸色,登时就像哑巴吃了黄连。憨厚的脑袋一个劲地摇。
“基层工作不好做啊……”
金山,易学习仕途上一个巨大的坎儿。
出事以后是,出事以前也是。回想当初骑自行车撵破吉普的日子,前金山县县委书记就还能感受到在山沟里灰头土脸一骑三蹦的那种心惊肉跳。
他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
“这李达康也太霸道了吧!”
汉东省理工大学学生会办公室部长把文件往学生会主席的办公桌上一摔,拉了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就跟那抬起眼望她笑的学生会长诉起苦来。
“他是部长还是我是部长啊?
“才新进来的一个干事,怎么就这么硬气!
“叫他送个文件都说忙忙忙,这要处理那要处理,比我这个当部长的还忙!
“要不是看他工作能力强,我早就去跟辅导员反应情况了。”
满肚子的抱怨一股脑地倒完,精明强干的办公室女部长只觉口干舌燥,接过了沙瑞金递过来的水杯。然而水没喝两口,她就气得又喷了出来。
“沙主席,你怎么还笑啊,这是笑的时候吗?”
女孩子发难一个处理不好那可是惊天动地,举双手投降,沙瑞金赶紧压了乐得没边儿的嘴角:“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说完,他抬起脚,坐到办公桌上,又歪了头继续打听。
“除了刚才说的之外,咱们这小师弟,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迹?今天给你个机会,随便你打小报告,可以一个字都不漏,都讲来听听。”
女部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听听听,有什么好听的,你这个当主席的,打听一个刚进来的干事做什么?”
话音落地,只见沙大主席又笑了,笑得办公室部长一阵想走。
“关心一个班子的同志嘛。”
易学习也不知道问的这个话有什么好笑的,就看见省委沙书记边问边吃笑得跟朵花似的,好像他们端起的不是盒饭,而是满汉全席。
然而腹诽归腹诽,问题还是要回到问题上来。
沙瑞金还想了解李达康的情况,易学习也只好硬着头皮讲。金山一别这么多年没怎么联系,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就只能从早早模糊了的印象入手。
“还真说不上什么私人感情,李达康这个人,性情很孤僻,几乎没有任何生活乐趣。
“他眼里面,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甚至连扑克牌都不会打!”
话答了,沙瑞金嘴边的笑也散了。瞧在易学习眼里,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是不是把李达康形容得太天怒人怨了,引起了省委一把手的不满。
所以,讲到最后他撂下筷子,发自内心诚恳地又补上一句。
“但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
“这个世道,人人都说物是人非。多少早年里万丈豪情的干部,官当久了就把年轻时候的自己给丢了。
“但就一个李达康,这么多年,我不找他也知道他还是那个臭脾气。
“凭这一点,我佩服他。”
TBC